她的工作雖不像是坐班制那樣需要打卡,但為了防止發懶,她給自己的未來一周都制訂了幾近于嚴苛的工作計劃。
也不确定哪天有空。
萬佳樂先應了下來,斟酌了用詞,但又沒将話講得太死。
隻說再看看,盡力排開時間。
林桦打斷的聲音陡然尖銳起來:“萬佳樂,我勸你你最好不是在蹬鼻子上臉。”
許是早就已經習慣了林女士這種情緒上的無常,被吓到的人反而是在一旁專注開車的沈泊言。
等兩人都從震驚裡反應過來,萬佳樂勉勉強強露出一個抱歉的微笑,對他做口型說:“沒事兒。”
隻是她自己忽然有些難過。
林桦的滿腔怒火順着聽筒傳出:“你叔叔很難得有時間能邀請你一起吃飯,你别這麼不識好歹。”
萬佳樂當然知道她要說什麼——
——“要不是你叔叔,你現在死在哪兒了都不知道。”
這些年,她已經聽了太多遍這樣的話。
尤記得第一次聽到這話,是在高一下學期剛剛轉學沒多久,萬佳樂震驚之餘,心髒像是被針戳得千瘡百孔。
但她不能否認,林女士說的這是實話。
在她整個成長過程中,無數人都曾對她爛透的家庭環境表示惋惜。但也就僅僅隻是表情上的憐憫,或者最多摸着她的頭,感歎着世界的變化無常。
可萬佳樂偏不認命。
父親騙婚騙戶口,還出軌;母親由此變得尖酸刻薄,原生家庭的糟糕都盡數暴露。
在她已經沒什麼好失去的世界裡,隻剩下孤注一擲的勇氣。
從小學時期父母就離了婚,直到現在上高中,這是她第一次哀求林桦,說想要轉學,想要獲得一個好的教育資源。
林桦沉默了許久,終于答應給她這一次的機會。
從縣城到北京,一張車票,所有證件。
繼父嚴立明幫忙疏通關系辦了手續,而林桦則安排她單獨住在一個老房子裡,定時打錢,不缺吃穿。
一切夢幻得讓她以為是和過去的徹底告别,以為是終于喚醒了林桦對她的母愛,更以為自己可以硬氣地面對一切。
所以在小巷子裡,面對同父異母弟弟萬嘉寶女朋友的極緻挑釁時,她選擇了還手。
可最終卻換來了親生母親更大的羞辱。
對方父母找到學校,老師叫來了家長。
辦公室的窗戶影影綽綽,依稀能看見林桦倨傲地讓對方家長賠禮的身影。
至此,萬佳樂都在堅信,自己之後的人生似乎都不用再委曲求全了,直到林桦親手敲碎了她所有的夢。
那晚,破天荒的,林桦領着萬佳樂一起回到了她獨居的房子。
隻是她的一隻腳剛跨過門檻,臉上就結結實實地挨了一巴掌,等她不可置信地擡起眼看向林桦,另一側臉頰上又挨了第二個巴掌。
萬佳樂重重地跌倒在地上,耳鳴的嗡嗡聲開始立體環繞,太陽穴鼓鼓地發脹。
那天,林桦就隻說了兩句話。
她咬牙切齒,将滿腔的怒氣連帶着對前夫十幾年的怨怼全部砸在了女兒的身上。
“你嚴叔叔到了升職的關鍵時期,萬佳樂,如果你不消停,也不知道感恩,那就趁早滾回你爸那個爛透了的家。”
“要不是你叔叔,你現在死在哪兒了都不知道。”
句句戳骨,萬佳樂心都碎了。
母女倆脾氣很像,嘴巴都硬,她也咬着牙,最後幹脆一個字都不辯解。
早在父母關系分崩離析而沒有人願意帶着她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是個爸爸媽媽都不疼愛的小孩兒。無論發生什麼,也不過都是在為這件事添加了更有力的證據,讓她連騙一下自己的機會都沒有。
思緒從漫遊中漸漸回籠,心髒在不知道何時就開始變得麻木起來。
萬佳樂早就過了會為林女士的話而心痛的年紀,隻是默默地聽她在電話裡數落自己,又默默地聽她順口幫自己做了決定。
挂電話之前,林桦提起了今天打這通電話的目的之二。
“前天你爸給我打電話了,我聽那意思是要借錢,被我給罵回去了,估計這幾天就會去找你的。你自己的錢我管不着,但是我和你嚴叔叔給你的,你一分一厘都不許給他。”
說完便毫不留情地将電話挂斷。
萬佳樂眼皮顫了顫,将手機鎖屏,轉頭望着窗外川流來往的車輛和人群,腦子裡烏泱泱一片的迷茫着。好像是起風了,路邊的冬青葉被風吹的簌簌作響,她的眼睛也酸澀脹痛得厲害。
給她複查的醫生還是沈歸荑,萬佳樂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總覺得沈醫生看她的眼神裡有點兒什麼别的東西。
不太友善,但又沒有很明顯就是了。
沈歸荑全程沒說任何診斷以外多餘的話,直到臨走前才喊住沈泊言。
她拿出了作為長輩才有的那種語重心長:“老二,和孫瑜結婚那事你上點心,别整天吊兒郎當的。”
此言一出,萬佳樂瞬間覺得診室裡的氣氛低了好幾度,她亦被這突如其來的話吓得一驚。
如果沒聽錯的話,沈泊言這是要結婚?
萬佳樂的心情突然變得微妙。
是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好像就被那麼輕輕揪了一下似的。
不疼,但也不算舒服。
她下意識轉頭去看當事人的反應,卻碰巧和對方投來的目光撞個滿懷。
偷看被發現,萬佳樂縮了縮脖子,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沈泊言大手一撈,直接将人從椅子上拽了起來。
他深吸一口氣,盡量面帶笑容地看着沈歸荑,可笑意卻不達眼底。
眸子裡蘊着冰碴,像鈍刀割肉般搓磨人。
“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