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不愛看她複健,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從泥潭中掙紮出來的,畢竟大家都會期待一個美好的結局,而他沒辦法對一個陌生人抱有不知從何而來的信心。但比起這些,更加惹人厭煩的是某些醫生,還有那個總來探望她的女人的話語。
醫生在掐滅她的希望。那個女人在以愛的名義裹挾她,讓她去選擇一條似乎不那麼痛苦的道路。
最好笑的是,這個傻姑娘還真的迷茫了。
“……如果隻是因為那些心疼你之類的言論,就放棄去堅持的話,”石井遙低頭,看着自己左手手指上的繭子,看着自己手背上的傷痕,“以後會後悔的。”
“畢竟,等到心疼你的人離開了,世界上還有誰會憐憫你呢?”
那一天的複健後,石井遙一反常态地主動開口,雖然他也不指望能用一句話讓她改變想法,不過總比什麼都不做要好一點。
就當感謝她這段時間的食物吧。
“有些人總喜歡把什麼命運論挂在嘴邊,讓你去接受,去順從。”
“腿壞了就接受不完美的自己,就接受一輩子跛腳甚至殘疾的命運,可是這隻是真正無力挽救的時候,說給病人的安撫,而不是說給正在努力堅持的人去當做勸慰。”
“去他的命運。”
石井遙放棄了自己在秋山優面前,那副溫和姐姐的樣子,左手順手拿起水果刀,将刀刃插入蘋果中。一聲清脆的響,蘋果分成兩半,他遞出去其中一半,有些粗暴地塞到秋山優嘴邊,讓她不得不張嘴咬住一口蘋果。
“先别說目前還沒完全壞。就算腿真壞了,那你還有手。”
“去給那個叫命運的家夥來上一拳。”
他的笑容帶着攻擊性,用還打着石膏的右手比劃一下揮拳的動作,張狂極了。
隻可惜這個女孩當時仍舊愣愣的,沒給他什麼反應。第二天,他出了院,再後來,生活中有太多太多的事情出現,石井遙也仍然在前行,這短暫的相遇被他扔到腦後。
即使說出了那些話語。石井遙想。其實他仍舊沒有相信那個女孩會站起來。畢竟醫生都已經下了定論。他隻是不想看到那家夥就這麼輕易地放棄,尤其是放棄的理由,還是什麼命運,還是什麼心疼。
狗屁理論。
他隻是希望,那個人能再堅持一下而已。不管成功與否,不管未來如何。
*
及川徹不知道自己在什麼時候關掉了音樂,摘下耳機,從聽歌變成了聽廣播。岩泉坐在他身邊,也沒說話,專心吃着包子,但吃的速度比往常慢了許多。
“……其實完成一件事情,往往不會有萬衆矚目的頒獎盛典。在人生這條賽道上,大家都有各自的路線,喝彩是少數人的特權,寂靜才是我最熟悉的常态。”
“我能記得自己是在哪一天丢掉了拐杖,卻記不清楚是從哪天開始,我走路姿勢已經和常人無異。當某一刻,我站在其中一座山峰回望來路,才發現自己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走了這麼遠,已經完成了醫生們口中,那所謂微乎其微的奇迹。”
“像是完成了一件積攢了很久的小事一樣,比如攢了一整個玻璃瓶子的折紙星星,或者連續一個月都早起。并不怎麼悲壯或者輝煌,隻是有點開心,開心到想要放縱自己,夜宵吃下一整塊蛋糕,再喝掉半杯加糖牛奶。”
廣播員聲情并茂的朗讀,與文字透露出的作者氣質有些不太相符。作者樸實的輕描淡寫,會讓人本能地覺得平和,一切濃重的情緒在那個人筆下,都會以一種極為理智,極為輕巧的方式流露出來。
而這份文字,讓及川徹理所當然地想到了一個人——他們社團那位看似平淡,卻總是能給人驚喜的小經理。
“小岩,你記得剛才有說作者是誰嗎?”及川偏頭望了望岩泉。
“不記得,前半截沒聽,”岩泉如實回答,嚼着包子,“我以為你對這種勵志文章的廣播不感興趣。”
“為什麼?”及川奇怪地問。
“直覺。”
及川:……
總覺得不像好話。
廣播中的聲音還在繼續。
“……我想,我确實是再次學會了走路。即便第二次比第一次更難,花費的時間也更加漫長,但都隻是學走路而已,本質也沒什麼區别。”
“人生道路很長,站起來也好,和常人一樣走路也好,隻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還有很多很多值得我去學習,去認知,去感受的東西在前方等待。”
“但我已經創造了一個奇迹。”
“今後的一切,好像也就沒有那麼可怕了。”
“文章閱讀時間結束。下面則是近期的校内活動安排,以及部分社團的二次招募宣傳……”
和意料之中一樣平淡的結尾啊。
看岩泉已經吃完包子,及川也飛快解決了手上的三明治,嘴裡塞得滿滿的,用手比比劃劃,示意去體育館先練習一會兒。
“走吧,”岩泉把書包單肩背着,看了眼手機,“啊,宮本前輩發消息說,快到練習時間的時候讓我們去音樂演奏社把永田前輩抓回來。”
“他還不死心嗎?”及川擡眼,湊過去看岩泉的手機,但那條短訊上也沒什麼别的信息。
永田裕也喜歡二年級的學妹北田千花,在排球部不算什麼秘密。早在去年的時候,他就經常逃了訓練,跑到音樂演奏社跟人家拉近關系,不過後來好像是因為北田有了男朋友,他就再也沒過去過。
但這個迹象從上周五開始複發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北田跟男友分手,又讓永田前輩起了心思。
“等快訓練的時候再說吧,現在不着急。”
及川随口說着。他不怎麼想管永田,畢竟永田加入排球部明顯是為了好玩,而非是真正喜歡排球,照永田前輩的水平,被二年級替代正選位置隻是時間問題。也不是每個人都會和他一樣去訓練,不是每個人都會走上排球的道路,沒必要強求他人。
不過……
及川看了眼自己的手心。
他是會走上這條路的——這一點在他心中,已經足夠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