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鳴報曉,風寒露重,隆冬裡的天亮得特别晚,遠方的晨曦隐隐約約,東方的天空将明未明。
這樣的天最适合的是睡個懶覺,太陽照屁股了才起身,然後圍着爐火坐在坑上吃着熱乎乎的飯菜,如此過一天似乎才對得起這冬日。
然而這裡是個窮鄉僻壤的地方,名字倒有幾分意思,叫做金笠村。乍看之下又拗口又别扭,但如果你問這村裡的人,這名字竟然還是有典故的。
這村本來叫做立村,祖祖輩輩以耕田為生,自食其力。聽着還挺有振奮人心的意思,然而那隻不過是老祖宗的事兒了,到了上幾代便越發的懶惰了。
這村坐落在深山中,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孤零零的遺世獨立着。有些年輕人外出闖蕩了,看到了外頭的花花世界便不想回來了,一來一去,這裡隻剩下老弱婦孺。
村長眼看好好的立村就要變成荒村了,一時情急托了人往外頭找了個算命先生,那先生瞎了一雙眼睛,提着拐杖還未進村,就蹬腿擺手的大喊着:“不妙不妙,老夫感受不到半點氣息,再這樣下去這村可就廢了。”
那村長一急,說了來龍去脈,掏出了大家夥湊的銀子往那算命先生手裡一塞,跪在地上連磕了幾個響頭讓其幫忙出主意。
那瞎子一抹手上的銀子,嘴角一翹,唾沫星子橫飛,大笑道:“老夫乃世外高人,救人無數,如今已九十高齡卻仍身強力壯,實乃平日積的福報啊。”
頓了頓,又擺出一副略為難的樣子,說道:“這村早沒救了,可是這村裡好歹還有幾十口人,雖說天機不可洩露,老夫既然已這把年紀,即使折壽也會為你們想盡辦法的。”
那跪在地上的村長聞言更是感激得痛哭流涕,連連道謝,又給這瞎子磕了十幾個響頭,這前額頭是又紅又腫。
那瞎子擺手道:“你們這村怕是年輕人都走光了吧,如今之計隻有從根本上來改命數了。”
根本?
那村長起身,牢牢握着瞎子的手,疑惑道:“這根本是啥?又要如何來改呢?”
瞎子摸了摸為數不多的胡須,笑道:“這村的名字呗,老夫走過大千世界對風水也頗有一定見解,這村命裡犯水,取名立村實在萬萬不可。”
這種風水之說最能唬弄沒有見識的人了,那村長一瞧以為碰到世外高人了,趕忙把挨家挨戶都喊了過來,把家裡稍微值錢的東西都翻騰了出來,讓瞎子一定幫他們想個法子。
瞎子大笑數聲,翹起了蘭花指往村前一指,說道:“既然犯水,那就隻有用鬥笠擋住了,這立字就改為笠吧。如今村裡窮困潦倒也是因為缺金的關系,這村就改名為金笠村吧。”
這日後的數十年,金笠村的命運絲毫沒有改變,依舊是個窮鄉僻壤。
在這樣寒冷的冬日裡,春花嬸卻不得不起床,她哆哆嗦嗦地掀開破舊的被褥,周身冷不丁的被寒氣一觸,牙齒打着顫,咒罵了一句:“賤蹄子,人都死了還不讓人安生。”
她是沒法不這麼早起身,寄養在家裡的一個野丫頭昨日得病死了。雖然是冬日,但是任其這麼放着也總不是個事,想想多晦氣啊。
春花嬸的丈夫在前些年和村裡其他那些年輕人一樣外出尋工去了,從此一去不返,連封家信也沒有,家裡除了一個兒子,隻有一個年邁的婆婆。
想到那一去不回頭的男人,自己卻還要服侍那癱了身的婆婆,不由的又咒罵了幾句。她不是為了那所謂的孝義才端茶送水的伺候婆婆,隻是不想被村裡的人嚼舌根罷了。
看了眼躺在邊上還在睡夢中的兒子,她又是一陣惡心,好不容易得了個兒子卻不想這孩子一出生就有些癡傻,已經二十了也找不到個媳婦兒。想來也是,在這樣的窮鄉村裡,有誰家願意嫁個手腳不能提,連日常都不利索的男人回去,到最後隻得自己一個人養着。
春花嬸穿好了衣服,坐在破舊的桌前潦草地啃了個饅頭,胃裡有了些東西,人也不再冷冰冰的了,歎了口氣打開了屋門。
這院子裡原本雜草叢生,她也沒心思打理,如今一到冬季連雜草都枯萎了,就剩些凸凸的枯枝橫七叉八的躺在地上。
慘不忍睹的院子裡還有個看着就滲人的東西,一副破舊的棺材。
這棺材裡頭躺着個野丫頭。
從這村子裡走出去的人,十有八九是不會回來的,唯有一個人回來過,他叫做阮漠。
當年他和這村裡的其他年輕人一樣外出謀生,隻能說時來運轉,人又有幾分聰明和大膽,又結識了富家小姐沈秀韻,這兩人一對上眼,便入贅了。
不知道是阮漠的命太硬還是怎麼着,這沈家之後便厄運連連,當時的阮漠有了些底氣便自己出來單幹了,之後還順理成章地吞了沈家所有的财産,又理直氣壯地用回了本家的姓。
趾高氣揚地回了金笠村,二話不說就扔下一個四五歲的丫頭,村裡的人本就自顧不暇了,自然是不可能省出一口飯給這丫頭的。阮漠扔下了一袋錢,又揚言每年都會寄錢來隻想找個人讓這丫頭餓不死就行。
窮困潦倒的春花嬸自然而然接下了這個差事。
這袋銀子分量不輕,然而之後的每年卻再無銀子寄來了,這春花嬸一養她便是十年。
如果大家覺得這是感天動地的養母情那可就大錯特錯了,這丫頭也是一天正常日子沒有過過,打小便是砍柴燒水做飯家務樣樣不落。年長了些還要和春花嬸上市集做些小買賣,再年長些就開始服侍那癡傻的哥哥和癱瘓在床的婆婆,端屎擦尿的活兒是一樣沒少幹過。
也許是因為從小營養不良又是苦日子挨過來的,她生得矮小瘦弱,雖然五官整齊臉龐清秀,卻掩蓋不了一臉的憔悴無力。
在這最冷的隆冬裡一病就倒下了再沒起來過,在村裡找了個略懂點醫理的赤腳大夫,連連搖頭表示早就去黃泉路上遊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