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旦停止了思考,隔壁浴室裡流水的聲音便顯得清晰了幾分。
應時月本能般向着浴室的方向偏了偏頭——自然,能看到的隻有蒼白而陳舊的牆面。
一個人住太久,上一次有這種強烈的“房間裡有第二個人”的感覺,已經要追溯到很久以前了——久到應時月都有點陌生。
他莫名覺得内心有些煩躁。
直到不知不覺間,水流的聲音停下。
一陣安靜和沉默後,應時月聽到的卻不是喬亦走出來的腳步聲,而是這人從内敲浴室門的咚咚的聲音。
“怎麼了?”應時月歎口氣,還是穿上拖鞋下床,在浴室門外同樣敲擊兩聲,出聲提問,“門打不開嗎?”
“沒有,我忘記帶浴巾過來了,”下一秒,浴室門被開了一條縫,喬亦的聲音連同濕熱的水汽,一并清晰地傳了出來,“十月哥哥,能用一下你的嗎——我明天給你重新買。”
“不準喊我十月哥哥,聽着好惡心,”應時月一邊心想這人是不是故意的,一邊還是繞回了儲物櫃,找了條沒拆的浴巾,“我還有新的,你過會直接帶走就行,不用新買一條還給我了。”
“哦,那你直接遞給我就好。”喬亦應了一聲,語氣似乎有點失望——應時月心想,可能是自己的錯覺,畢竟這有什麼好失望的。
他一邊想,一邊走過去給喬亦遞浴巾。兩人差不多高,他的目光便順理成章般與喬亦對接。
喬亦也在看他,透過并沒有拉得很開的門縫,水霧讓他的表情影影綽綽有些看不清晰——于是應時月不由自主般低頭,想着錯開對視,但視線卻又無意中下移到鎖骨的位置。
應時月有些心虛,所以微微偏過頭,不再看他。
喬亦似乎是沒有察覺這片刻的心理活動,又或許是察覺了,隻是不說也不表現。他道了聲謝謝,便又重新關上了門。
跳公演的時候,時不時會需要快速換裝——Link人多,都是年輕人,大家換演出服時就算會遮掩一下,也不可能完全避開。
所以應時月知道,如果他的視線再向下三厘米,所能看到的,便是一道觸目驚心的傷口。
喬亦身上有不少舊傷,大大小小各種形狀樣式的都有,但基本都隻存在于穿短袖短褲時會被遮擋的部位,因此知道這件事的,也隻有L隊的一群老隊員。
喬亦本人對此并不回避,也給他們解釋過這些傷口的由來。
他父親是富一代,四十多歲才第一次結婚,遇到喬亦母親的時候已經年過半百,而他母親隻是個偏遠地區來的窮學生。頂着如此巨大年齡差和階級差的關系必不可能長久,在喬亦出生後不久,兩人就分開了。
母親沒有選擇從這段分離中拿到好處,反而選擇了帶走他。但她體弱,很多工作都做不了,為了生活,于是便改嫁給了另一個男人。
喬亦的繼父抽煙、酗酒、賭博,樣樣都沾,輸了錢或者喝了酒就會對他拳打腳踢,手邊有什麼趁手的工具也會順手用上,還用母親威脅他——但虐待都會避開明面上能被看到的部位,以防破壞外人眼中的和諧家庭的設定。
這些傷口就來自于那時候。
後來他繼父早早離世,死在了酒桌上。
再過了兩年,喬亦同父異母的親生哥哥生了病,被醫生宣告活不太長。他的親生父親擔心自己的家業無人繼承,又已然年老,估計等不到新的後代,于是便想到了自己在外的親生兒子可以作為備選項。
喬亦就是那時被接回家的——之後他們所熟知的小少爺,其實也并非一出生就過的富人生活。
“但我這個人就是适應能力很強嘛,給我什麼環境都能光速融入。”15歲的喬亦一邊笑,一邊對此做出如上評論。
說起來,他家一家人都從小就是病秧子,居然能養出這種活蹦亂跳的、除了四肢不協調什麼事都沒有的小孩,也算是奇迹一件。
總之,就是這樣的豪門狗血故事。
但十五歲的喬亦可以對這些事一笑置之,十五歲的應時月卻反而做不到。
他們還是一如既往般調侃喬亦是大少爺,畢竟這人的作風是真的很像。但應時月自那之後便不敢再去看那些傷口。
如今二十二歲的應時月還是不太敢。
況且他如今并沒有想清楚應該以一種怎樣的态度對待這位舊友,所以更要避開這些可能會讓人……心軟的東西。
想這些,不如想這人不辭而别甚至聯系都不願意聯系一句的四年。
應時月心想。
“能再借一下你的吹風嗎?”而在他思緒跳躍的時候,喬亦不知何時已經換好睡衣、用浴巾裹着頭發從浴室走了出來,“我忘記買了。”
“你怎麼什麼都沒有。”應時月說,伸手指了指床頭櫃的方向,“還在第一格,自己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