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的時間拉得很慢。
雲栖鶴的心髒仿佛被一隻大手狠狠攥緊。
他垂在身側的手快速捏出了法訣,一時甚至顧不上暴露。
而司辰歡畢竟經驗不足,向邪魔砸去的一瞬間頭腦空白,忘了反應。
眼看林晟舉起的尖利長甲要刺向他心髒時,對方卻突兀停了一瞬。
長甲不再向前,甚至那貪婪純黑的瞳孔都凝固。
被司辰歡身影擋住的衆人,沒有發現邪魔瞬間的反常。
而司辰歡在驚詫中,下意識一手撐在林晟頭頂借力,如鹞鷹倒懸,白色衣袍飛旋如花,下一刻,林晟鋒利長甲陡然刺空。
與此同時,繡花長鞭破空而來,纏住半空飛落的司辰歡腰身,猛地一拉,将人拽了回來。
“小酒兒你沒事吧?”
楚川吓出了一身冷汗,忙迎上去。
花虞解開長鞭,按着司辰歡肩頭上下快速掃視一遍,确認沒有受傷後,緊繃的神情這才微微緩解。
雲栖鶴站在外邊,控制不住往前一步,然而看着少年被簇擁在中間,他又停住,隔着距離看向毫發無損的少年。
直到此刻,仿佛凍僵的心髒這才慢慢恢複了跳動。
洛庭之……
雲栖鶴肩背緊繃,垂在身側的手死死握住,半阖的眸間,一時竟比邪魔還駭人。
“洛庭之,你這是什麼意思?”
花虞轉身,嘴上诘問着洛家,手中同時洩憤地揮舞長鞭,将長階前林晟僅存的兩隻手也折斷,清晰的骨骼錯位聲不由令人齒寒。
洛庭之像是才反應過來,語氣含着歉疚道:“真是對不住,我生平第一次見到邪魔,方才竟手滑了。”
……
司辰歡真是從未見過如此睜眼說瞎話之人!
其他幾人也沒想到他竟能抵賴至此,一時震驚得沒有說出話。
于是,林晟那些顫抖的話語便清晰傳來。
“洛、洛家……煙兒”,林晟癱倒在地,他純黑的瞳孔中浮現掙紮,像是殘存的神魂在同邪魔本能做着抵抗。
他雙手雙腳俱被折斷,不正常的彎曲着,隻能痛苦地以頭搶地,發出令人心顫的頭骨碎裂聲。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傷害你,還有孩子……魂果,快給我魂果啊——”
隻言片語中蘊藏驚人信息。
原本一直老神在在的洛庭之蓦地變了臉色。
他閃身到林晟面前,單手扼住他脖頸,将人硬生生提了起來,怒喝道:“你是什麼意思?”
“少爺,在他身上發現了小姐的儲物袋!”他身邊護衛驚叫出聲。
誰也沒料到,困擾了幾日的殺人案,竟然在這尋到了真兇。
洛煙兒的姘頭,竟是林晟?!
“把他帶走!”洛庭之先前的僞裝徹底卸下,将林晟厭惡地丢到地上。
“林晟乃書院弟子,竟然堕為邪魔殘害我洛家小姐,此賬該怎麼算?”
司辰歡還沒跟他算偷襲的賬,洛庭之倒是先倒打一耙。
楚逢塵難得冷下臉色,面無表情道:“洛少爺恐怕是誤會了,林晟先前請假歸家,有文書為證。他三日前才返回書院,而感染鬼氣、堕入邪魔最起碼需要四日以上的時間,修為越高者時間越久,林晟金丹修為,應該約莫是在半月前感染的鬼氣,當時他可不在書院。”
所以,同鴻蒙書院無關,要算賬,也是應該尋長越林家。
洛庭之心中快速計較一番,仙門出現邪魔肯定會上報仙盟,鴻蒙書院證據确鑿,糾纏下去對洛家不利,還不如去林家讨賬。
“既如此,便是我先前誤會了,告辭。”
洛庭之草草說了兩句,便想離開。
司辰歡卻攔在身前,“等等——”
他視線越過洛家人,看向被他們綁縛的林晟。
确切地說,是他的右手腕。
他想弄清楚對方手腕上的痕迹到底是如何而來,為什麼會跟夢中殺他之人有着一樣的印記。
然而,當他視線觸及到林晟重新恢複貪婪陰邪的瞳孔時,心裡一沉。
林晟方才那抹殘存的神智,怕是已經被體内鬼氣盡數吞噬,徹底淪為了隻知血肉的邪魔,即便把它留下,恐怕也問不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怎麼,是想要本少爺給你賠禮道歉嗎?”
洛庭之本就在愠怒中,此刻見司辰歡攔路,怒火更盛,連表面的客套也挂不住。心裡隻後悔方才自己沒下重手,碎了這小子經脈。不過也怪林晟那廢物,當了邪魔連送上門的食物都吃不到。
要知道,若是被邪魔咬了,沾染上的鬼氣可是十分難以拔除的。
司辰歡回過神來,肅容道:“我不需要,你真正該賠禮道歉的人在那。”
他指向雲栖鶴。
洛庭之笑出了聲,甚至覺得這小子天真得可憐。
他可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這麼會向蝼蟻道歉?
雲栖鶴也顯出訝異神色。
沒想到在這種時候,他竟還惦記着自己被誣陷一事。
心底某個角落像是被羽毛輕輕拂過,變得柔軟。
雲栖鶴暗歎一口氣,既心動于他如此挂念自己,卻又嗔他将自己的事放在了他之前。
前世,是不是就是因為這樣,所以小酒兒才會替他擋了那劍?
在濃烈的酸澀感湧上心頭之前,雲栖鶴先一步斂住了想法。
不過,這一次絕不會再發生那樣的事。
小酒兒不在乎的賬,他自然會替他一一讨回來。
雲栖鶴心緒萬千,面上神情卻沒有波動,意有所指道:“小酒兒說笑了,我自然不需要什麼道歉,隻要洛家将欠我的定親禮歸還便好。”
洛庭之一愣,竟把這事給忘了?
不過,他被雲栖鶴口中的“欠”字給惹得皺起眉頭,不悅道:“何來欠禮一說?如此污蔑我洛家,好大的膽子!”
竟是連虛僞的客套也懶得僞裝了。
反正事已至此,跟鴻蒙書院的仇鐵定是結下了。
他洛庭之怎麼能容忍一個廢物欺壓到頭上?
再者,他那份字據,早就在大殿時,被他借着飲茶的動作給毀掉了。
口說無憑,人微言輕,哼,他還能借着這個機會,以污蔑世家的罪名折磨一番這雲唳,方能借他心頭仇郁。
不善的眼光鎖在雲栖鶴身上。
他卻像是沒有察覺,神色如常道:“啊,忘了說了,令妹當初立的字據,是兩份。”
一旁,原本冷眼旁觀的花虞此刻卻忽然接口:“另一份字據,連同昨夜義莊詐屍、今日書院邪魔,已經向仙盟送去訊息了。”
方才洛家護衛忙着看守化作邪魔的林晟,洛庭之正同司辰歡兩人對峙,誰也沒注意到,花虞将帶着白金尾焰的訊息已傳送了出去。
這一手猝不及防,本來還想作妖的洛庭之變了臉色。
“你……”他怒視着花虞,本想出口罵人,但搖搖欲墜的理智讓他咬緊了牙關。
藥宗宗主之女,當今仙盟盟主的徒孫,不是他能得罪的。
事實上,正是聽說花虞對雲栖鶴百般刁難,洛庭之才敢在她面前,堂而皇之地針對雲栖鶴。
可現在看來,兩人怎麼竟還聯手了?
似乎關系并不如傳說中那般劍拔弩張。
洛庭之腦袋嗡嗡,思緒混亂。
護衛警惕地看着院門外,逐漸圍攏過來的白衣弟子,怕少爺出事,傳音提醒:“少爺,強龍難壓地頭蛇。”
洛庭之将心中不安強行壓下,咽下梗在喉間那口氣,原本英俊面容都氣得臉色鐵青,他一拂袖袍:“我們走!”
司辰歡看着洛家幾人如流星飛逝的背影,也有些納悶。
他悄悄移到竹馬身邊,傳音入耳:“你跟師娘,什麼時候聯合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