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山之外的千裡,長越林家邊界處。
洛庭之氣得七竅生煙。
他們不過是離開鴻蒙書院幾日,沒想到沿路走來,酒樓客棧、茶肆馬肆中,到處都是讨論洛煙兒和林晟的事,甚至傳得最離奇的,竟然還說是他将林晟變作邪魔、隻因不舍妹妹嫁給他人為妻!
洛庭之聽到那說書先生胡言亂語,氣得一劍掀翻了酒樓。
不過洛家的黃衫弟子服太過明顯,被認出來後反倒還說是他惱羞成怒。
高傲如洛庭之,怎麼能忍得住如此污蔑,若不是有護衛攔住,差點血洗整整長街。
最後還是護衛勸着他離開城池,駐紮野外。
“鴻蒙書院簡直下作,竟然這般诋毀我洛家名聲!”
漆黑荒野中,柴火“哔剝”,映照出一張扭曲的英俊臉龐。
洛庭之隻要一想到白日那些流言蜚語,恨不得當場屠城,完全忘記當初自己是怎麼陷害雲栖鶴的。
“少爺息怒,明日便能到林家,等辦完要事,再來對付那鴻蒙書院,畢竟,小姐可不能白死啊。”一旁的護衛怕他沖動,殷殷勸道。
洛庭之的理智稍稍回籠:“是,還要先去林家。”
他微微偏頭,看向放置在身後的半人高鐵籠。
那鐵籠用最堅固的玄鐵澆鑄,周邊還布滿禁锢符咒。
籠中關着的邪魔四肢折斷,癱倒在地,又因久未進食,純黑瞳孔中對血肉的渴望越發強烈,直勾勾盯着火堆旁邊的幾人,嘴中發出“嗬嗬”的沉重聲。
洛庭之聽得心煩,抄起一截燃火的木棍砸進籠裡,燒得林晟發出驚聲怪叫,響在荒原漆黑夜空中。
這叫聲取悅了洛庭之,他怒意消減,重新思索起來,片刻後反而一笑:“禍福相依,這流言雖然對洛家不利,但對林家來說,也是顔面掃地,他們如今想賴賬都不行,畢竟世人皆知是林晟害死了我妹妹。二來,隻要将此事都推在鴻蒙書院頭上,聯合林家一同對付,即便有器宗花虞在,我也要将這破書院剮掉一層皮!”
洛庭之眼中閃爍着殘忍光芒。
幾個護衛連連附和稱贊。
今夜天色格外黑沉,夜風呼嘯卷起一片雜草浪湧,吹得火星四濺。
不知過了多久,洛庭之猛然一回神,忽然意識到些許違和。
好像、太安靜了。
他回首看向不遠處籠在黑暗中的鐵籠。
依稀的人影趴伏在籠中,輪廓沒有起伏,一片死寂。
奇怪、也太安靜了。
尤其是對于毫無理智的邪魔來說,生人在側,對血肉與生俱來的渴望注定它們是躁動不安的。
該不會、死了吧?
想到這個可能,洛庭之心下一沉。
雖然林晟變作邪魔,但他可跟如今毫無根基的雲栖鶴不同,畢竟是林家庶子,就算要除魔,也該是林家自己動手,遑論他們還想借機敲詐林家一番,沒有“活”着的林晟,可不好辦。
“去看看他”,洛庭之對一旁的護衛道。
那護衛不敢違抗,在周身罩上護體結界後,小心翼翼去探查鐵籠中的邪魔。
“少爺,人好像死了!”那護衛面色大變,不覺叫出聲來。
不好的預感成真,洛庭之一急,“這麼可能。”
他升起護體結界,匆匆起身上前,一把将護衛推開,自己伸手進籠中,準備查看。
變故就是在這一瞬間發生的。
原本一動不動的邪魔突然睜開了眼,刹那間,他純黑的瞳孔中有一抹怪異白色一閃而逝。
下一刻,前所未有的濃烈鬼氣沖天而起,瞬息掀翻了堅固玄鐵,一雙利爪蓦地伸出,竟輕而易舉撕開了洛庭之周身結界,眼看要往心口方向而去!
生死之際,洛庭之的反應可謂迅疾無比,猛地一把拽過護衛擋在他身前。
然而,“噗嗤”一聲。
利爪透胸而出,隔着護衛的屍體,那泛着詭異黑色的尖指劃破洛庭之胸前的衣袍,留下五道深可見骨的血痕。
強烈的劇痛中,洛庭之眼瞳瞬間睜大,同林晟純黑的瞳孔對上了視線。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恍惚間,竟然看見那早該失了理智的邪魔,勾了勾嘴角。
“少爺——”
“少爺小心——”
剩下的護衛疾奔而來,淩厲殺招兜頭朝邪魔砸去。
與此同時,原本黑沉的天幕中快速劃過幾道流星,幾道藍色身影遙遙出現:“此乃長越林家地域,何方邪魔在此作祟!”
多重攻擊下,林晟折斷扭曲的身體“啪”地倒在了荒原雜草中,眸底映出黢黑無聲的蒼穹。
往事如走馬,在腦海中紛至沓來。
生命的最後一刻,他終于回憶起了鴻蒙書院屋舍中可怖的一幕。
那、那是……
林晟像是看到了此生最恐怖的畫面,驚恐地瞪大雙眼,渾身止不住痙攣起來。
隐約中,似乎有一道聲音在耳邊響起:“你可以去死了。”
在林晟沒有注意到的左腕上,有微弱白光浮現,一道形貌肖似酒壺的黑印一閃而逝,了無痕迹。
夜風長卷,雜草起伏間,露出一具死不瞑目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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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山之巅,矗立着一座七層高的閣樓,此處是鴻蒙書院的藏書閣。
當初鬼蜮之亂時為保存典籍,藏書閣幾乎收納了各家門派心得秘法的拓印玉簡,汗牛充棟,幾乎可以稱作仙門最全的藏書處。
藏書閣依照修為,對弟子的開放權限不同,因師娘偏愛他,原本金丹修士隻到三層的權限,司辰歡卻能上到五層。
正值深夜,山巅天穹低垂,星月隐匿,隻有塔樓檐角挂着的幾盞防風燈散出微光。
司辰歡身如飄花,幾個起落間立在藏書閣門前。
他身形纖細,有種少年人獨有的單薄,在地上拉出一道長影。
司辰歡深深呼出一口氣,正準備推開大門,卻忽然察覺出另一道氣息。
“誰在哪?”
他警覺地側身看去。
長廊幽深,拐角處的廊檐角垂落下幾串竹制風鈴。
在他出聲後,一隻蒼白的手從廊柱下伸出,撥動了那些高高低低的風鈴,流瀉而出的清晰聲響,打破了岑寂無邊的夜。
在這連串的鈴聲回響中,廊柱後有一人轉了出來。
夜色的黯淡光線,勾勒出了一道模糊身影。
那影子高挑,不緊不慢,顯出主人閑庭散步的意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