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酒之名,很有些來曆。
據撿到他的楚逢塵說,鬼蜮大戰後仙門并不是高枕無憂,還有些戰場上逃竄的邪魔為禍人間,那一兩年中,各家弟子幾乎都是待在外面除魔。
彼時楚逢塵正奉宗門令,同花虞新婚,按理來說不用下山,但因着他心中逃避,便主動請纓去往鬼氣最濃重之地。
那一日他和同行弟子晚來一步,城池已被邪魔屠空,到處都是吃空的皮囊和散亂人骨,頭頂寒鴉萦繞不去。
他們遭到邪魔埋伏,除了楚逢塵外,其餘弟子盡皆喪命。
楚逢塵也沒好到哪去,一隻手一隻腿都鮮血淋漓,深可見骨,他靈力耗竭,随身攜帶的丹藥也空空如也。
邪魔們大概是吃飽了,貓捉老鼠一般,故意将腳步聲放重,響在死寂蕭索的空城中,充滿了壓迫感。
楚逢塵以劍支着殘軀,踉跄着穿過一道道長街窄巷。
自白師妹嫁人後,他原本以為自己已毫無牽挂,生死随緣。但真到了命懸一線時,楚逢塵發現自己還是有諸多執念。
被命運擺弄的不甘,同行師兄弟們的生死之仇,懸壺濟世的未竟之願……
最後,他竟是想到紅燭喜筵時,身穿大紅婚服的女子,明明掩着失落,卻還要一臉高傲地問他什麼時候回來。
他偏頭避開對方的目光,回答道:不久之後。
楚逢塵伸手,抹去流淌在眉間的殷紅鮮血,眼神亮得驚人。
他怎能失約呢。
不知過了多久,楚逢塵意識已經恍惚,全憑着一腔求生欲望踉跄向前。待拐過一處四通巷尾時,他忽地停住腳步,看向左側的高高窄巷。
他疑心自己聽錯了。
要不然怎麼會聽到、嬰兒的哭聲?
那其實是很古怪的場景。
一片狼煙、遍地屍骸的死城中,混雜在身後邪魔緊追不舍的腳步聲裡,突兀插入了嬰兒似有若無的啼哭。
楚逢塵很難形容當時的心境,大概是将死之際,沒了往日的謹慎顧慮,他隻是停了一瞬,便循着聲音拐向左側,來到一處掩在巷邊的小門,推了進去。
眼前是一處再尋常不過的小院,楚逢塵看到了院角的兩具屍體,他繼續辨認着聲音,一路找到了廚房地上的暗闆,跳了進去。
那是一處酒窖,濃烈的酒香瞬間掩蓋住他身上萦繞不去的血腥味。
而正中間一個敞開的酒壇中,楚逢塵探頭看去時,看到了一個包着紅布的小嬰兒。
那嬰兒皮膚白皙,還閉着眼,微弱的胸膛起伏間,還蓋着一張明黃符紙。
楚逢塵一眼便看出,那是仙門頂級的隐匿符,隻是符文在城内的鬼氣侵蝕下,黯淡了一角,所以嬰兒的啼哭聲才能被他聽到。
來不及多想,楚逢塵用沾血的手指,将僅存的靈力悉數注入符文中,黯淡的一角終于亮起來!
于是城中還逗弄獵物的邪魔們,猛然發現已經完全察覺不到獵物的氣息。
楚逢塵抱着嬰兒足足躲了三日。
第四日時,頭頂地闆被人一鞭掀開,慘白的日光洩入,楚逢塵抱着嬰兒擡頭,看到了一具遮天蔽日的機關甲獸。
獸身上的女子淩空跳落,紫色衣裙翻卷如花。
楚逢塵第一次見這位大小姐露出如此驚慌的表情。
他虛弱朝對方笑了笑:“好久不見。”
司辰歡就這麼被收養了,因着他在酒壇中被發現,故取名為司酒。
大概是由于在酒窖中泡了太久,小司酒對酒香味格外喜愛,三四歲時聞見酒味兒便鬧着要嘗,活脫脫一個小酒鬼。
楚逢塵隻得用筷子點一下酒,給他含在嘴裡吮吸。
小司酒每每嘗了酒後,便格外纏人,揮舞着小短臂要抱,加上他又生得唇紅齒白,水汪汪的大眼睛黑亮如葡萄,高傲如花虞也沒能逃過這波攻勢。
不過年歲漸長,兩人這才發現那不是什麼纏人,而是“酒瘋”。
小司酒酷愛飲酒,酒量卻很淺,醉了之後,性格中那股喜歡美人的勁兒便徹底顯露出來,撒酒瘋時便要去抱漂亮的哥哥姐姐,而且還要最漂亮那一個。
楚逢塵和花虞溺愛孩子,以為不是什麼大事,直到那場宴會。
彼時玄陰門氣勢正盛,為仙門之首,因處理鬼蜮之亂時存放在鴻蒙書院的藏書一事,來書院做客。
那年司辰歡八歲。
仲春時節,昭山上的桃花開得如雲似霧,蔚然成海。
大人們忙着迎接貴客,沒人管的小司酒小楚川玩瘋了,猴子一樣在桃林中蕩來蕩去,沾了一身花粉。
去往昭山大殿的半截山道會路過桃林,那天烏泱泱的人群穿行而過,吸引了小司酒的視線。
他拉着楚川,自以為偷偷地藏在不遠處的桃樹上,借着橫斜枝桠和繁密桃花,露出眼睛好奇看去。
來客們都穿着紅黑二色交疊的弟子服,肩側以金線繡着圓形的“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