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雲唳抿了抿唇。
紅翅果酸甜,他并不愛吃,實際上這是小司酒自己最愛的靈果,但兩人剛認識時,小孩便獻寶一般将自己僅存的幾個紅翅果推到他身前來,眼巴巴地盯着他。
在這種眼神下,小雲唳隻得硬生生憋出了“好吃”兩個字。
小司酒以己度人,從此,這紅翅果便也成了雲唳最愛吃的果子。
小司酒想,既然要哄人,自然是要送對方最喜歡吃的。
看着這堆紅豔果子,小雲唳心中湧出陌生的情緒,一時竟想要将窗外的小孩攬入懷中,好好看看他摘了一天果子的手。
他常牽過那手,柔軟細膩,不知有沒有被果樹的枝桠弄傷。
正想要開口,理智卻後一步趕到,小雲唳察覺出不對:“你尚未築基,怎的能在懸崖峭壁上攀一天?”
小司酒想也不想道:“嗨呀,多虧了淩霄兄,禦劍載了我一天呢……”
他說到一半,便見面前的少年蓦地變了臉色,像是才剛打開一半柔軟内裡的蚌殼,又瞬間合上了堅冰般的罩子。
怎麼了這是……
小司酒還在疑惑中,就見寬大窗棂兩邊勾起的素色輕紗垂落,很快掩住了小雲唳的面容。
“喂喂——”
他胡亂叫了兩聲,然而輕紗在夜風中,紋絲不動。
小司酒不死心,在窗外叽裡咕噜倒了一堆話,窗内卻是毫無動靜。
顯然雲唳設了結界,完全封鎖了外部的動靜。
小司酒明白過來,看着堆在窗台上讨喜可愛的紅果子,怔怔呆愣半晌。
原本那點熱和的心氣也變得意興闌珊。
“我築基了啊”,小司酒失落地喃喃自語,他垂頭喪氣片刻,從儲物戒中拿出一張雪箋,用受傷的手以指尖靈力寫了幾筆,塞進紅果堆中,便離開了。
身後,飄落的桃花靜靜覆蓋上那張雪箋。
“喲,人沒來啊——”
昭山的前山道上,一幫少年或坐或站,早已等待小司酒多時了。
眼看他失魂落魄地走來,小楚川往他身後沒看到其他人影,眼珠子一轉,便想明白兩人還在鬧變扭。
他暗自心喜,拉着旁邊不明所以的方淩霄湊上去,嘴上安慰道:“早就同你說了,還非要花那力氣去采什麼果子?罷了罷了,今夜是為你慶祝升到築基的大好日子,他不去就算了。趁着我爹還沒發現,我們趕緊下山吧。”
他們敢下山,也是因為他娘近日前往器宗,又碰上司酒築基成功,自然想要鬧騰一番。
小司酒被雲唳一打擊,本不想去了,但小楚川先一步看穿他想法,誘惑道:“聽說昭日城的酒樓中新進了一批好酒,若是再遲幾日,怕是要賣光了。”
三年未飲酒的司辰歡猛地蹿在最前頭:“我們快走!”
月上中天,清輝滿地。
窗台前的紅果也已經被桃瓣淹沒,沐浴在如水月光中。
不知過了多久,垂落的素色輕紗被一隻手掀開。
小雲唳看向窗外,見沒了那道靈巧身影,心中像陡然塌了一塊,空落落的。
實際上,他自放下輕紗升起結界時,便已經後悔了。
他想掀開簾幕跟小司酒說你不要跟那方淩霄來玩,又覺得這要求過于蠻橫有失禮儀風範,他想拉過他的手看看有沒有受傷,然而又想到他跟方淩霄禦劍一天,會不會兩人已牽了手……
越想便越是煩躁不安,越是難面對小司酒。
等到他将煩躁的情緒勉強壓下,掀開輕紗時,早已沒了那道身影。
繞是已有心理準備,他卻還是不免失落。
小雲唳恹恹地垂下視線,掃過那堆為他精心準備的紅果時,忽地看見露出一角的雪箋。
原本失落的眼中瞬間閃過亮光,他輕輕将雪箋拿出來。
便見上面寫着:“别生我氣了,我很難過的。”
光是讀着,便能想象出當時小孩原本興奮的臉上,被失望驟然籠罩的情景。
他讓他難過了。
小雲唳拿着雪箋的手,蓦地攥緊,青筋畢現。
而嘴中說着“難過”的人,此刻正在昭日城酒樓最好的包廂中,目光灼灼盯着小二拿上來的大紅酒壇。
“滿上滿上”,待小二一走,小司酒直接撲了過去,給自己倒了一大杯。
楚川眼疾手快,見他放下酒壇後便往自己的方向撥拉,警惕道:“先說好,看在你築基的大喜事上,隻能給你喝一杯啊。”
小司酒對自己的酒量有自知之明,滿不在乎地點了點頭,然後小心翼翼捧起酒杯,抵在唇邊伸出舌頭舔了舔,眼睛眯成了月牙。
這模樣引得一幫少年大笑,空氣中充滿了快活的氣息。
小司酒隻喝了半杯便暈暈乎乎,等把最後一滴酒喝進嘴裡,眼前已是虛影憧憧。
看見他坐都坐不直,楚川便知道人不行了。
他忙過去想扶起人,然而小司酒卻一把推開他,跌跌撞撞奔向方淩霄方向,一展開手臂死死抱住了他。
楚川:???
小司酒抱得那叫一個緊,楚川撕都撕不下來。
邊抱還要邊哭訴:“嗝你到底哪裡生氣了……又不告訴我嗝……我手好疼、給你摘、摘了一天的果子呢……”
得,原來是将方淩霄認成雲唳了。
小楚川翻了個白眼,都這時候了,司酒竟還想着那個大冰塊!
方淩霄身上平添了這麼個人行挂件,手足無措,面上也蓦地漲紅,求救一般看向楚川。
旁邊幾個同行少年也是貪杯,跟司酒一樣歪歪扭扭地癱坐着,眼看都不中用,隻有靠自己了。
楚川歎了一口氣,正撩起袖子準備上手。
包廂的門卻突然被人一把推開。
夜風卷起來人的青色衣角,吹散了包廂濃重的酒氣,吹得楚川直冒冷汗。
“爹……爹,你怎麼來了?!”
在面色鐵青的楚逢塵旁邊,還立在一道雖然單薄但已見高挑的身影,在燭光下宛如谪仙。
正是雲唳。
他看見那張雪箋後,立即去了司酒住處,然而卻撲了個空,他本不想驚動楚逢塵,但因着他身份特殊,早有弟子禀報了上去,于是才有了下山捉人的一幕。
此刻小雲唳看着幾乎将頭埋在方淩霄胸前的某個小團子,心頭已平複的煩躁瞬間席卷重來,甚至還要更加猛烈,耳邊鼓噪聲幾乎讓他下意識退後一步,轉身想要離開。
然而他才轉身走了一步,卻蓦地頓住,重新轉了回來,在楚逢塵不解的目光和其他人驚詫中,大步流星沖進了包廂,朝着方淩霄而來。
在衆人都未反應過來前,小雲唳已是伸手一撈,将方淩霄懷中的人奪走,打橫抱在懷裡,順着大開的二樓窗戶,一躍而下。
楚川大驚,下意識撲在窗棂邊,着急大喊道:“你要把司酒怎麼樣?”
剛喊完,腦袋上就挨了一巴掌。
“哎喲”,他吃痛回頭,便對上他爹不善的臉:“你還是先擔心擔心自己吧。”
酒樓臨街,靠着流經昭日城的一條小河,河上跨了座三孔小橋,掩映着飄揚柳條,頗有春意。
此時月亮已落到了柳梢頭,長街上空空蕩蕩,小橋籠在朦胧夜色中,橋下流水潺潺,跳躍着闌珊燭光和月色,折射出點點波光。
小雲唳抱着人走到橋中間,将人放下。
小司酒還站不穩,隻得扶着石橋欄杆,嘴上還在锲而不舍地控訴,似乎要将這一天的委屈都哭出來:“……我手還疼呢,你竟然不理我!”
小雲唳心頭那股煩躁,因為這話而心虛地退了一退,他狠狠閉了閉眼,聽着自己鼓噪的心跳聲與橋下的流水聲混在一起。
許是四下無人,也許是司酒這幅醉态讓他放松了些,小雲唳忍不住露出了些怨怼:“你都抱了方淩霄……豈不是也同他牽了手?”
僅僅隻是說出來,小雲唳便覺得自己的心跳簡直蓋過了水聲。
一下又一下……帶着莫名的憤怒和酸澀。
他束手站在橋中,橋下流水倒映出他孤高身影。
“嗯?”小司酒不解地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他說什麼。
闌珊光線下,隻見他原本雪白的皮膚已是透紅一片,臉頰兩側暈出不正常的紅團,眸中迷離,一看便知醉得厲害。
“算了”,小雲唳看他如此,緊繃的肩線頹然地塌下來。
他又能聽懂什麼呢?
小雲唳眼眸半垂,遮掩住莫名的悲怆。
然後,鼻尖忽然湊上來一縷酒香,混帶着酒醉之人滾燙的鼻息。
小司酒不知何時靠了過來,雲唳一擡頭,兩人便瞬間鼻尖抵着鼻尖,靠得極近。
小司酒含混說:“沒有、沒有牽,隻和雲唳牽,我最喜歡雲唳了。”
說完,踮起腳尖,手撐在他肩頭。
滾燙的唇落在小雲唳的側頰。
……
小雲唳蓦地瞪大了眼睛,心跳像是懸停在了半空。
下一刻,那心跳呼嘯着、狂喜着重重落下,砰、砰——
一聲接着一聲,完全掩蓋住流水聲。
小雲唳自己都被胸腔的震顫給驚了一跳,鼓噪不安的情緒催促他做些什麼,然而他此刻卻像是面對一個頂好的禮物,不知從何下手,還生怕自己碰壞了對方。
于是他反而退了一步。
小司酒撅着的嘴落空,不滿地想要往前追,身形卻一晃,站不穩地往後跌去。
雲唳如夢初醒,忙伸手想要拉住他,卻晚了一步。
小司酒“啪”一聲摔到在地,隻覺屁股摔作了兩瓣。
他很懵地坐在地上,疼痛讓他短暫清醒,但腦中仍是混沌一片,隻能依稀記得自己在小雲唳窗前,對方還生他氣的事。
如今眼前是雲唳包含愧疚的臉,身下是不斷傳來疼痛的屁股。
小司酒瞬間定了罪行:“好啊,你竟然打我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