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嘴八舌的讨論聲四下傳來。
“他說謊了。”
牡丹看去,原是若九春在說話,她疑惑道:“什麼說謊?”
若九春定定望着不周的背影:“他的劍,一直都有斷痕。”
一直,從那把劍橫到他面前開始。
-
日薄西山,學堂的學子有的稀稀拉拉,有的勾勾搭搭,散去。
很快,學堂中的小孩散了個幹淨,唯獨若九春和不周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若九春靜靜坐着,似乎在等人,而不周對着自己的劍發呆。
霍浮岚來時就看見了這樣的場景,兩個小孩泾渭分明,卻偶爾可窺見幾分和諧。
“今日這兩小孩打了一架,平局。”牡丹說道。
這件事霍浮岚也有所耳聞:“師父覺得呢?”
牡丹想起那一架:“雖是平局,但若是要算,其實是那孩子赢了。”牡丹目光看向若九春,含義不言而喻。
但令牡丹在意的不是輸赢,而是另一件事:“浮岚,那孩子到底什麼來路?你别想敷衍我,那孩子的臨摹能力太強了……”
“浮岚,短期來說,他會很厲害,因為他臨摹的人,是你。可就長期而言,你知道的,這不算什麼好事。”
“師父,那孩子是我從蟠桃村帶回來的遺孤,臨摹是他的天賦,天賦是無法放棄的,我們能做的隻有引導不是嗎?師父,這也是我送他來這裡的目的。”霍浮岚笑着說道。
牡丹沉默下來:“若是天賦,便更難改了。”
“不試試怎麼知道呢?”霍浮岚輕聲回應。
牡丹隻能道:“罷了,你的孩子,随你吧。”
霍浮岚但笑不語。
若九春眼尖瞥見了剛走進來的霍浮岚,他站起身喊了句:“師兄。”
師兄?
難道是……
不周意識到來者是誰,僵着脖子回頭,卻果然是那個人。
他倏地起身:“霍、霍師兄!”
不周顯得有些拘謹。
霍浮岚看着跟兩門神一般左站一個,右站一個的若九春和不周,忍俊不禁。
“怎麼都起來了,犯了錯罰站來了嗎?”
不周一聽見“犯錯”,整個人更加局促不安,他腦子一片空白,嗫嚅道:“霍、霍師兄,我今天,和、和他打架了……”
坦誠得可愛。
似乎害怕霍浮岚責罵,他拼命扯着衣角,頭都不敢擡。
“那誰赢了?”
霍浮岚坐到二人前頭的位置,含笑望着不周,那眼神裡哪有一絲責備可言。
不周愣了愣。
“我輸了。”
“平局。”
若九春和不周同時開口。
霍浮岚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笑得更溫柔了。
“我聽說不周是因為劍斷了才提出是平局的,對嗎?”
不周抿了抿唇,沒說話,比起默認,霍浮岚更願意把那種情緒稱作不願承認。
“他的劍沒斷,他赢了的。”若九春如實道。
不周驚訝地看向若九春:“你怎麼知道?”
“我看見了你的劍,你一直是用斷劍和我打的,對吧?”若九春雖然是問句,但語氣更多的是肯定。
不周又沒說話,霍浮岚知道現在才是默認。
“不周,你赢得當之無愧,你又因何不願意承認自己的勝利呢?”霍浮岚問道。
“我……”沉默,他說不出口。
霍浮岚卻了然一般:“不周,若我與你是敵人……”
“我永遠不會跟師兄為敵!”不周急忙否定道。
霍浮岚被他逗笑了:“我說的是若,是假如。”
不周臉一紅,不好意思回道:“哦,哦!”
“若我與你是敵人,我赢了你,你會有什麼想法?”
“師兄那般厲害,自然能赢我。”不周理所當然道。
“不周,我比你年長,我比你早走修煉之路,我就算赢了你,我也不會覺得羞辱,不周,赢家無關其他,赢家不過是赢家,九春輸了,隻是他此刻技不如人,但你理所應當,應當坦然接受勝利。”霍浮岚在開解不周,他覺得不周鑽了牛角尖。
“可是給他十年,他肯定比我厲害……”不周不甘心道。
“那這十年,你不會進步嗎?”霍浮岚反問不周。
不周一愣:“會是會,但是……”
霍浮岚失笑搖頭,道:“多餘的時間是天道的恩賜,是機緣呀,不周。”
不周恍如當頭一棒。
機緣,對啊,這是機緣啊。
他一直覺得自己赢得不光彩,自己技不如人,可若這是機緣,那他便不必糾結了。他多出的這十年,是上天給予他的,就像,他遇見眼前這個人一樣……
不周松了口氣。
霍浮岚見他茅塞頓開,會心一笑。
事情解決了,他便看向窗外:“時候不早了,都早點回家吧。”
不周重重的點頭。
“說起來,差點兒忘記了……”
霍浮岚拿出一把木劍遞給了不周。
“這是……”不周疑惑道。
“我在天字堂用過的木劍,你的劍不是有斷痕了嗎,若是不嫌棄,可以用這把。”
“不周,用這把劍變得更強吧。”霍浮岚輕輕掰開不周的手,将劍放到他手心中,再替他緩緩合上。
不周無法拒絕。
他望着劍,一把斑駁的木劍,他仿佛能從這木劍的狀态看出它的身經百戰。
這是,霍師兄的劍。
“九春,走了。”
霍浮岚将劍交出,便輕聲對若九春說道,若九春拿起自己的木劍便跟了上去,他回頭,看了一眼不周,又看了一眼劍。
不周看向霍浮岚的背影,夕陽的餘晖灑在他眼底,彙聚成無數耀眼的日暈,他握住劍的手漸漸收緊。
“……我還是很想跟随你啊,師兄。”
牡丹将這一幕看在眼底,大大翻了個白眼,嘟囔道:“就知道做好人,不收何撩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