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像極了并不存在,但卻跟自己無理取鬧的對象。
方惜亭無語,盯他半晌,嗤笑出聲:“呵……”
兩人互相都沒好話,等到新同事方便結束後趕來,埋頭坐進車裡。
瞧見謝序甯也在,怕得呼吸聲都立刻微弱下來。
方惜亭見人到齊,驅車駛離。
他不是會縱容錯處的性情,但也比不得謝序甯跋扈,還會當衆發難。
男人乘車路上閑不住,拿筆寫寫畫畫,不知在研究什麼。
到後來無聊,又拿人玩笑:“嘿,新人,叫什麼名兒?”
小同事忽被點名,打了個哆嗦:“我,我叫于恒。”
“于恒,這名兒還行。”謝序甯齒間咬着煙,消停不了半刻,定要惹些事來:“跟你們方副隊這麼久,沒學到什麼東西吧。”
他說:“以後有什麼不懂的,可以直接問我。”
“啊,這……”于恒待方惜亭自然一片赤誠丹心,絕不背叛。
但也驚訝于謝序甯當面就敢如此挑釁,他是真不怕方惜亭翻臉,又或者是關系太好,所以可以随意玩笑?
小同事剛來不久,把不準他們兩人相處的習性,也苦于攪入其中。
卻正好,方惜亭手機響起來,及時打斷對話,救他于水火。
“亭亭,法醫室的屍檢報告出來了。”
“受害人性别女,骨齡測算在16-25歲之間,屍體解剖後放血,死亡時間不足24小時。”
“也就是當天殺完,直接抛屍了?”謝序甯語調淡然,接過話來。
方惜亭的手機在他手裡,擴音是順手打開的。
幫忙接起的動作過于熟稔,像是拿他自己的東西。
于恒躲在背後偷看,察覺這兩人關系匪淺,于是在筆記本的最後一頁寫上他們名字,再默默打了個加号。
謝序甯摸摸下巴:“膽子是真大啊,直接殺,殺完分屍,完事兒怕警方發現不了,抛屍時還特地貼心地給你塞了半根手指頭進去。”
他問手機對面:“派出所的失蹤人口備案,核對過了嗎?”
“核對過了,根據年齡比對,符合查詢條件的人不多。”
“尤其加上法醫室給的死亡時間,以24小時為基準,在這個時間段内報案且符合年齡的失蹤人口,數量為零。”
為零?有點意思……
“我知道了。”謝序甯挂掉電話。
那時手機放回原位,方惜亭沒什麼表情。
好像也默認了私人物品被對方使用,但并不感覺冒犯的行為。
謝序甯拿取随意,他頭也不回地喊:“新人,替你們方副隊考你幾個問題。”
于恒那時沉浸于分析兩人關系,沒反應過來。
隻聽見有人點名,便下意識應了聲:“是,我在。”
方惜亭察覺他心不在焉,視線微微往後瞥來。
謝序甯也笑了聲,身子往旁側倚去,快貼他耳朵上:“方副隊,你們組的新人,專注力不太行呀,要不我考考你?”
于恒的臉,瞬時紅得通透。
謝序甯不等回答,自顧自地:“請問,根據剛剛的通話内容,我們能得出什麼最新信息?”
男人突如其來,随時随地大小考。
優等生的遊刃有餘,讓人恨不得立刻把他捏爆、揉碎、咬爛……
方惜亭翻着白眼,分明不想理會:“法醫給的年齡段是16-25歲,但根據派出所未能及時接收到報案信息這一點,我們大可把年齡上調兩歲,劃定在18-25歲之間。”
他好像是特意解釋給于恒聽:“因為如果是16-17歲,這個年齡段大概率還是學生,在有監護人的條件下,不存在失蹤24小時,家人還不報案的情況。”
“另外,根據這一點,我們還可以劃定,對方大概率是孤身前往雲京市打工的外地人。”
“工廠招聘要求18歲以上,符合獨居條件,身邊無親友,所以24小時内被人殺害,也未能及時發覺。”
謝序甯無所謂地聳聳肩,一臉“還不錯嘛”的模樣,漫不經心地給他鼓了個掌。
随即又轉過頭來問于恒:“聽清楚了嗎?”
于恒手裡的筆記本倉促落地,又撿起來捂在胸口:“聽,聽清楚了。”
謝序甯:“給支隊回個電話,告訴他們這兩點重要信息。”
受害人,女,年齡應該在18-25歲。
從外地來雲京打工,獨居。
車輛行駛至藍湖垃圾場,熟悉的酸腐氣息持續撲鼻。
謝序甯詢問了廠區負責人,出示證件要求提取監控,又得知每輛垃圾車在返廠時,通過廠區門口,都會進行車身測重。
這倒是個意外收獲,方惜亭認真記下。
如果車身重量這個變量能成定量,那麼在得出車輛裝載的垃圾重量,傾倒順序,再結合監控運轉,以及傳送帶上人工分揀每小時的處理進度。
應該是可以得出一個大緻的嫌疑車範圍。
他正想着,又碰巧聽見身後路過的分揀工在議論其他。
“早就說過,機器不能取代人工。”
“你說要是換了他們花好幾千萬,引進的那什麼自動分揀機器。”
“就那些硬邦邦的家夥,它們能及時發現這些斷指碎屍嗎?”
“昨天要不是我們人工作業,眼疾手快,可要白白死個人哩。”
那是午餐時間,阿姨們正要去食堂清洗用餐。
方惜亭帶着于恒站在分揀室樓下,等待提取監控錄像的謝序甯折返。
忽聞有人議論昨日碎屍案,他及時将人攔下:“您好,雲京市公安局在職刑警。”
自己有話要問,直到謝序甯匆匆返回。
瞧見方惜亭趴在窗台邊上,認認真真往筆記本上記錄什麼。
因為完全了解對方的行為舉止,那時一眼就知:“有新線索?”
于恒未及答話,方惜亭瞥見他來,便往前擠:“謝序甯,你看這份口供。”
在酸腐氣息中,忽然撲來身邊的清甜山茶香,讓男人片刻失神。
方惜亭低頭翻找信息的指,落在那一排排娟秀蒼勁的字體之上,提醒他看。
案件信息記錄的幹淨、工整,字體并不難以辨認。
可謝序甯的視線,卻有些不受控制地落在他額前的發、卷翹的眼睫,精緻纖巧的鼻尖,和微微開合的唇角……
因為細微的身高差異,方惜亭微低下頭。
頭頂松軟的發,正好輕輕貼在謝序甯的下巴,蹭得他心癢。
“據廠區阿姨所述,那則七月份要引進高精儀器的新聞,确實對她們産生較大影響。”
“目前藍湖垃圾填埋場,總共三間分揀廠房,每間廠房四條傳送帶,每條傳送帶三班倒,也就是共有36個工作崗位。”
“如果高精儀器一旦引進,取代人工,每間廠房從12個工作崗位,直接削減為1個。”
“工作強度大大降低,無需手動,隻要早晚按時進行檢查機器是否正常運轉即可。”
“也就是說,除去被留下來的這4個人,還有32個人都會失去現有的工作崗位。”
“這個問題,在消息被放出的當下,就引起了老員工們的強烈反對,但高層并未給出回應,引進項目仍在推進。”
“而就在昨天碎屍案發後,廠房工人忽然集體上書,抵制高精儀器引進。”
“他們表示機器并不能取代人工,無法多元化分析髒物來源,昨天若不是依靠人工分揀,這世間便會又多一條冤魂。”
謝序甯:“……”
這樣的理由,自然不能阻止填埋場放棄引進自動化機械的安排。
但屍體出現在這個節點,還如此巧合地成為大批即将失業員工,以此作為反對新技術入廠的理由,事情就變得有那麼一絲微妙。
難不成真是廠區工人刻意為之?
方惜亭産生這樣的懷疑,同樣也改不掉任何事情都想要和謝序甯分享的心情。
那時男人半晌沒回應,自己突兀反應過來,擡頭去看,瞧見他似笑非笑,視線緊盯自己的眼……
方惜亭‘啪’地聲合上筆記,面色沉下來,一副‘怎麼是你’的模樣立刻離人八尺遠。
他前後反差過大,但下意識的身體習慣騙不了人,喜歡和謝序甯親近的基因刻在骨子裡。
男人被惹得發笑,唇角輕抿向他靠近:“我同意。”
對方刻意放軟的聲調像是在哄,逗弄小孩兒的語氣,讓方惜亭愈發氣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