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序甯冷不丁地:“啊?”
店鋪老闆笑眯眯地同他解釋:“無兒無女,無妻無子,無處可去,是個鳏夫,這還不可憐嗎?”
謝序甯瞧着他,忽然來了興緻:“您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
“我在這地兒做了十多年的生意。”潘強把窩點遷到這邊也才三年,他當然知道。
老闆把塑料椅子搬出來,也給謝序甯遞了一隻:“要不是潘強賞他一口飯吃,早餓死了。”
“現在惡有惡報,你們警方為民除害,等拘捕令正式下來,房東來收房子。”
“他無處可去,又隻能四處流浪,還得帶着他那兩條吃人肉的狗。”
謝序甯:“……什麼?”
老闆笑起來,拍了拍嘴,一副說錯了話的模樣:“開玩笑開玩笑。”
他解釋:“就那狗,兇得很,我上次多嘴問了一句,說這狗怎麼能養得這麼野,跟狼似得?”
“那老爺子也是随口糊弄我,說他那狗是吃人肉的。”
“你說這和平年代,吃貓吃狗都沒太聽說過,他還想吃人,吓唬誰呢?”
謝序甯:“……”吃、吃人?
男人表情複雜地盯着眼前這位,有意無意給他透露許多信息的店鋪老闆。
對方年紀也不小,頭發花白許多,笑眯眯地看起來十分和善。
但要說起來,許晴晴當時跑路,也是拎着行李箱從這店門口經過。
在繞出來的第一個轉角就是監控盲區,之後再也沒出來過。
謝序甯本身,就是連帶着這一整棟樓,都有懷疑。
他盡量讓自己打量、窺探對方的神色不要那麼明顯,男人輕笑一聲:“是嗎?光天化日、口出狂言,蔑視法律,膽子也太大了吧。”
店老闆被他逼近的勢态,壓迫得有些不自在,但還是點頭應和此番言論。
随即看着那個子高出自己半截的帥氣刑警,轉身過去大聲呵斥:“站住。”
牽狗的老爺子猛然停頓,他目光陰沉沉地,朝謝序甯所在方向緩緩挪來。
分明金燦燦的陽光灑落在周身,可不知出于什麼原因,卻總給人一種陰寒濕冷的感受。
謝序甯挑眉,又拍拍自己腰間的槍:“你那倆狗咬人嗎,要咬人就牽回家去栓起來,一會兒膽敢襲警,可就别怪我正當防衛了。”
老爺子盯着他,看謝序甯雖笑着,但言辭間卻不像是開玩笑的。
他嘴角動了動:“請問您是?”
謝序甯大步往前走:“裝什麼大尾巴狼呢,抄底那天就是我踹得門。”
這幾天繞來繞去,整條街的人都知道他是警察了,這老爺子還有心情在這跟他裝相?
謝序甯覺得好笑,又毫不在意地跟随進入。
他看着那倆惡狗被鐵鍊子栓在院落牆角處,瞧見老爺子沒打算邀他進門,便主動偏頭指指那門:“讓我進去坐坐?”
老爺子:“房間裡頭亂得很……”
他推脫的話沒說完,謝序甯便不容拒絕地打斷:“開門。”
老爺子唇角動了動,知道這是個不好說話的,于是哆哆嗦嗦地從衣兜裡摸出鑰匙來。
他動手把門推開,與外部金燦燦的光線完全相反,房屋内部窗簾全拉,黑洞洞的,還從四面八方泛起一絲暗紅的光。
男人定睛看去,才發現是屋内供了一尊神像。
貢品、香燭,全部擺放齊全,但因為自己不太了解這些民俗,所以也沒認出來供的是誰。
謝序甯往裡沒走兩步,便拿手扇扇鼻息處:“這味兒……”
男人有些嫌棄地回頭,看那老爺子還鬼鬼祟祟地跟在自己背後,便提醒:“我建議呢,你們最好别在安靜密閉的地方,這麼悄無聲息的走在一名刑警背後。”
他神神秘秘地低下頭去:“特别容易引發一些不必要的條件反射。”
尤其看這老爺子年紀也大了,背脊佝偻,步伐蹒跚,可能不太經得起他反手過肩摔的招式。
經人提醒後,老爺子面無表情地往右後方撤開一步。
謝序甯又問他:“方便借用一下洗手間嗎?”
“一樓洗手間,前兩天剛堵上,現在還沒疏通,暫時用不了。”對方嗓音嘶啞地不像話,讓人聽着不太舒服。
謝序甯忍着滿身雞皮疙瘩:“洗個手也不方便?”
衛生間是最适合分屍的場地,在血迹瘋狂流淌、迅速蔓延的前提下。
隻要取出花灑噴頭,就能将大片犯罪痕迹悉數通過排水口沖走,達到肉眼幹淨的程度。
盡管前期,方惜亭已經帶隊做過血迹檢驗,但謝序甯總感覺,這老爺子在阻止他進入現場。
而對方越是阻止,他就越是想要進去看看。
那時兩方對峙,還沒等到下一個合理借口的出現,忽然從門口傳來一陣嘈雜的敲門聲。
不……準确來說應該是砸門聲,期間受到驚擾而瘋狂發出的尖銳狗吠,也讓氛圍變得更加緊張急促起來。
謝序甯盯着門:“不打算開?”
老爺子搖搖頭:“他們是來讨債的,這幾天老闆不在,我也沒錢。”
“開門就是被威脅,說不定還得進來砸東西,不如安靜聽他們罵上幾句,反正一會兒就走了。”
“……”是這樣嗎?謝序甯點點頭,懶得參與其中。
誰知沒等悠閑,那房門忽然遭人踹開,他還沒弄清楚是什麼事兒,一隻油漆桶便突然朝眼前飛來。
以男人敏捷的身手,躲開這物自然不成問題,可偏是那老爺子……
謝序甯側身往左,身為人民警察不可能袖手旁觀,他伸手一把将那骨瘦如柴的老人家拉至身後護住。
油漆桶被人丢進來,砸在他舉起護住頭部的右臂之上。
堅硬桶身的巨大重量,讓謝序甯清楚聽見一聲悶響,他手肘骨縫裡傳來鑽心的痛:“草!”
刺鼻油漆兜頭灑下,生冷黏膩的液體從桶裡倒出一半,淋在他身上後,才滾落在地。
男人被砸得後退兩步,老爺子腿腳沒他利索,被人逼退後又扯着他的衣角摔倒。
謝序甯眼角被糊住,半邊臉都是油漆,不敢拿手去擦,視線被遮擋。
慌亂間,他察覺四下人群湧入,拎着油漆桶瘋狂往房間内潑灑,以及各式鍋碗瓢盆、香爐神像、家具家電等,統統被人打砸在地。
男人忍着疼:“都住手,雲京市公安局在職刑警。”
他掏出來的證件,也被大紅色的油漆顔色糊住了照片和職務:“破壞案發現場是重罪,所有人,全都退出去。”
他話沒說完,另一隻裹着黃色的油漆桶又迎面潑來,打砸扔在繼續。
男人氣急,伸手去摸腰間的槍:“立即停手,破壞現場、襲警,都是重罪。”
門外那兩條兇狠狼狗,已經被人亂棍打死,趴在花園角落奄奄一息。
它們窩在水泥地面上的身軀,源源不斷往外湧出黏稠血迹,看得滲人。
慌亂間,有人注意到他:“你是警察?”
而後趁他不備,又把躲在他身後那老爺子伸手拖出,對方罵罵咧咧:“老子上次來,潘強也說他在市公安局有人,我今天還非得看看是那尊神佛在背後給他撐傘。”
為首打砸的男人,嚣張至極,他話音剛落,門口又湧來一群年紀漸長的阿姨:“姐妹們,就是這個地方,做些見不得光的勾當,把我們家老頭子騙财騙色,還給他傳染了艾滋病。”
她撸起袖口:“他們昧着良心掙錢,拒不賠付醫藥費,還把我們家老頭子打得住院,老娘今天非得給他們一點顔色看看。”
謝序甯閉着眼,擔心油漆滲入,傷到眼球,他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楚。
而當阿姨們撲進來時,卻揚起無數包包往他身上來砸:“年紀輕輕有手有腳,做什麼不好?幹這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你對得起你的父母嗎?”
謝序甯拔出槍:“老子是警察。”
他原本打算鳴槍示意,告知門外隊友速來支援,可那時剛拔出槍,又有一隻油漆桶飛砸而來。
被拖走的老爺子連續不斷傳出嗚咽低鳴,像在求救,謝序甯手腕被擊中,子彈未能打出,但手指仍舊緊緊扣住槍身。
草……被油漆桶連砸三次,男人手疼得發抖。
“老大。”跟随辦案的助手慢半拍趕到,由于飯後方便,導緻他錯過了十分鐘左右的最佳營救時間。
謝序甯已然狼狽不堪,就在阿姨把他當做潘強手下,又端起一盆油漆打算往他身上潑時,忽然從身後伸來一雙強有力的手,扣住她的腕間使勁往後掰回。
“啊……啊啊。”阿姨吃痛大叫:“誰,是誰?”
謝序甯有些難受地在地上摸索,他自己的命可以沒,但槍絕對不能丢。
男人隐約察覺支援趕到,正欲擡頭,卻忽然聞見一股熟悉白茶香。
在模糊不清的視線範圍内,有清瘦人影俯身蹲下,對方拿手輕輕拭去他挂在眼睫處的黏膩油漆。
溫熱指腹印在眼周,方惜亭嗓音發抖地問:“你沒事吧,謝序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