黏在濕冷油漆裡的手,被人抓住後握起。
情急之下,方惜亭像是忘了自己潔癖的毛病。
帶着雪松白茶的清冷香氣,傾身而下,覆蓋在謝序甯的鼻息之間。
男人雙眼緊閉,擔心油漆滲入……
他視線受阻,但知道在意的人就在身旁。
那時兩手胡亂摸索,意外掐在對方腰側,印下一截紅黃色的油漆指印。
因為不常有的肢體接觸,方惜亭呼吸猛窒,察覺對方背脊僵直的前提下,男人忽然低吟一句:“眼睛,好疼……”
貓兒立刻慌張,再顧不得,忙用兩手捧住他臉:“讓我看看。”
那時兩人離得近,方惜亭低頭往前的動作,像是要把自己的腰身,刻意往那男人掌心裡送。
謝序甯隻需略微擡頭,鼻尖便能貼蹭在他的頸窩處,迷人氣息被肆意貪婪地瘋狂吸取。
于恒舉槍帶隊,他闖進來:“雲京市公安局刑偵支隊執行公務,所有人,放下武器。”
剛才還嚣張打砸的暴徒,被警服震懾,面面相觑。
舉起油漆桶的阿姨,視線試探一周後又松手,桶身“哐”地砸落在地。
方惜亭顧不得安排其他,滿心滿眼都是意外負傷的謝序甯。
他主動把對方的手臂,架到之前都不許他碰的肩側之上:“我先帶你去醫院。”
質量差、異味重、各項數據不确定是否達标的工業油漆入眼,恐怕會對眼球造成不可逆轉的傷害,方惜亭慌不擇路。
謝序甯被他攙着,跌跌撞撞跟随往前,正要坐進車裡時,男人良心發現:“新買的車,要不我套個塑料袋?”
想着好歹是真皮座椅呢,要弄髒了,後續清洗起來也給人添麻煩。
謝序甯難得精打細算,為他考慮,卻不料方惜亭不管不顧地,徑直将他推上副駕。
對方氣急,還拍下他手,像在埋怨,都什麼時候了,還有空想車呢?
謝序甯被那軟乎乎的巴掌,拍得大腦空白。
他盯着方惜亭主動貼過來的指尖,被人拉過安全帶來綁在身上,貓兒溫熱輕緩的呼吸聲,在他身前來回繞了兩三遍。
從來遵守交通規則,開車最耐心,被人連塞三輛車都不急不躁的乖寶。
今天載着“負傷”的謝序甯,一路油門踩得飛起,玉皇大帝來了也不肯讓,車開到半路,還按開車窗去罵:“你他媽的會不會開車?”
謝序甯:“……”
男人鮮少得見方惜亭情緒失控,與人争執對錯的場面。
但又隐約記起,去年剛入冬時,自己因為過勞導緻胃出血,在家發病,幾度休克。
那時也有人在他模糊不清的意志裡,排除萬難,将他救下。
即使被人拼盡全力去保護的感受并不真實,但至少在那瞬間,謝序甯固執的認為,方惜亭一定比自己所了解的,還更加在意他。
到達醫院急診室後,方惜亭無法進入,隻好作為家屬等待在外。
所幸謝序甯眼部油漆沾染并不嚴重,女醫生拿棉簽,小心細緻地托着下巴,替他清洗。
之後又通過x光片檢測,發現手部被砸處有些輕微骨裂,需要靜養。
謝序甯眼珠子一轉,他忽然問:“能給我打個石膏嗎?”
女醫生不太理解地轉過頭去:“?”
石膏這東西打在手上不方便,一般患者都是能不打就不打。
像謝序甯這樣主動要求打上的,倒是少見。
男人跟她解釋:“工作需要,不然我老忘了自己手上有傷這事兒。”
他亮明自己的警察身份:“打個石膏,增強記憶,省得下回不小心,把手掰斷了也沒想起來。”
女醫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行,你坐好,我去拿些東西,回頭給你纏上。”
在等待謝序甯就醫期間,方惜亭握住手機,擔心地在診室外來回踱步。
他中途接到電話,是于恒打來彙報案情進度,說通過排查許晴晴的通話聯系人,确認到了一名身份可疑的年輕女性。
“陳茜,女,27歲,已婚,于2023年底12月27日晚23:33分去世。”
“死因,墜樓,經法醫檢測,死亡原因系自|殺,死亡地點,潘強家對面自建民房頂樓。”
方惜亭聽得雲裡霧裡,還沒等從人已經死了,又怎麼和許晴晴保持聯系的疑問中回過神來。
又聽聞于恒繼續彙報道:“當事人離世兩月有餘,丈夫持續拖延,未替她辦理銷戶手續。”
“期間又使用她的電話卡,一直和許晴晴保持聯系。”
“我這邊覺得奇怪,就拜托當時負責辦理案件的同事,調取了當時的結案資料。”
“通過查詢結果得知,陳茜大學畢業後,便和戀愛長跑四年的同校學長趙平結婚。”
“婚後夫妻恩愛,工作順利,又有父母支持購買住房,家庭條件較為優渥。”
“直至23年5月,陳茜發現自己懷孕,又至同年11月,在醫院查出感染梅毒。”
方惜亭:“……”11月?梅毒?
等等,之前他翻閱許晴晴的病例報告,好像11月也有檢測出梅毒的結果。
而且陳茜5月份發現懷孕,到12月應該已經快臨盆了,如果那個時候感染梅毒的話。
“所以說趙平是趁妻子懷孕,外出獵|豔,意外感染X病,又傳染給了即将臨盆的妻子?”
“通過母嬰傳播,孩子就算生下來,也是病毒攜帶者。”方惜亭眉頭皺起來:“所以陳茜接受不了丈夫出軌、招|嫖,害了自己和肚子裡的孩子同時感染X病,一時想不開才跳樓身亡?”
且特地選擇潘強家對面,大概率也是這個原因。
因為潘強家一樓養着兩條惡狗,她進不去,所以隻能退而求其次,轉移陣地到隔壁。
方惜亭捏着手機:“如果是這個原因的話,趙平怨恨許晴晴帶病接客,害他家破人亡,殺人動機非常強烈。”
于恒說:“我們已經對比了趙平的身份信息,根據系統留存的照片顯示,除卻沒有眼鏡特征外,其餘五官均與許晴晴交好的小姐妹們,形容出來的畫像圖基本一緻。”
方惜亭點頭:“我知道了,立刻成立調查小組……”
他話沒說完,于恒匆匆打斷:“副隊,還有,除卻趙平、陳茜與許晴晴之間的恩怨糾葛以外,在案發次日淩晨六點,我們通過排查謝副隊劃出來的監控點位,發現了一輛行蹤可疑,從許晴晴失蹤地監控盲區駛出的面包車。”
方惜亭手機震動一下,發現于恒把那輛面包車從盲區駛離的錄像視頻發給自己。
根據車牌号查詢,這輛車是半年前進入二手市場,在本月初,也就是許晴晴出事前一周被人買走,時間緊迫到連過戶手續都還沒完成。
但是根據二手車市場提供的買賣合同,購買人一欄赫然落下趙平的大名。
在已知對方名下有一輛20餘萬代步車的前提下,還刻意購買價格不足3w的報損二手車,在許晴晴失蹤次日從監控盲區駛出,很難不讓人懷疑其動機。
方惜亭結束和于恒的通話,坐在走廊處思考。
不多時,遠處藥房拉起廣播:“請謝序甯先生或其家屬,到3号窗口取藥。”
方惜亭默認自己的家屬身份,自覺承擔起照顧傷患的責任。
他匆忙趕到取藥處,認真記下了每種藥液的功效和用法,正專注間,忽然有人拍下他肩:“小方同學?”
方惜亭回頭,稍顯幾分驚訝:“秦副隊?你怎麼?”
對方舉起裹着紗布的手:“早上抓毒販,磕在櫃子上了,剛過來拿藥。”
秦聞打量他一遍:“你怎麼了?哪不舒服?還是受傷了?”
方惜亭沒太在意地答:“啊,不是我,是謝序甯……”
是謝序甯?對方微挑起眉。
而此時在二樓診療室的謝序甯先生,剛打好石膏出來,發現家屬早沒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