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花雅不太想折返回去接那位少爺,但一聽到他還往上面加了三千的價碼,他沒法跟錢過不去。
他把涼皮挂在車把上,老式摩托車開成了賽摩的架勢,五分鐘就到了桐彎,一眼就看到了蹲在台階上抽煙的少爺。
對方滿臉惆怅,旁邊還立着大箱子,喪氣吧啦地,就像是一條淋了雨找不到回家路的大狗。
“哎。”花雅摁着喇叭喊了聲。
江旋叼着煙起身,拉出箱子的杠杆朝他走過來,微微低頭沒有看他,大概是覺得對于剛才自己嫌棄交通工具,卻又不得不妥協的丢臉。
“這怎麼辦?”江旋踢了踢箱子。
花雅下了車,在摩托車後面的鋼制杆上抽出大拇指粗的黑色繩子,下颌點着箱子,指使江旋,“搬上來。”
行吧。
江旋喉嚨一哽,搬起箱子放到上面,由于重量,他穿着黑色短袖下露出的胳膊青筋盡顯,脖頸皮膚連帶着耳根處通紅一片,也許是曬得,也許是出了力氣掙得。
花雅用黑繩一圈一圈地使勁捆住,本來後面的位置空間就小,再放一個箱子,容納一個人有點懸。他本以為這少爺又要挑刺兒或者鬧脾氣,結果在他上車之後,對方二話沒說邁開長腿擠在後座。
兩人胸膛貼背脊,嚴絲合縫,彼此之間的體溫互相傳達。
“支付寶還是微信?”花雅沒有着急發動火,淡聲詢問。
江旋徹底地氣笑了,呼出的熱氣噴灑在花雅的後頸處,“微信。”
接着,花雅調出收款碼對準後面,三秒,就是微信到賬五千的短信聲。
接一個人收獲五千,值。
他心情略好地提醒了後面的少爺一句,“坐穩了。”
江旋嗤了聲,剛想說這個破摩托需要坐什麼穩,但就是因為它是破摩托,所以它出發前的後坐力很強,讓他猝不及防地往前一聳,高挺的鼻梁撞在對方的後腦勺處,頓時酸疼。
“操啊。”江旋啞聲罵了句。
他想往後調整,奈何自己的箱子緊緊抵在後背,等同于他整個人是鑲嵌在花雅和箱子中間。熱風帶起前面開車少年的校服,長發簌簌地打在他臉上,鼻息間聞到了淡淡的洗發水清香,還混合着衣服的皂香。
就是這香味兒有點不符合校服上埋汰的污漬。
江旋一直以為老爸安排來接他的人是女生。
花雅,電話号碼189xxxx6677。
誰能想到這麼文藝的名兒是個男生?
還是個獅子大開口騎摩托技術狂野的男生。
即使帶着一人一箱,花雅騎車依舊沒減速,有時還會超個車,最主要地,他是擔心帶給苗禾的涼皮坨了。
太陽在逐漸向大海靠近,光線同射線打在岸邊的公路上,拉長車身和人的影子。
江彧買的房子是海景房,地址在縣城的郊區,這邊都是打工回來有錢人住的地方,還有另一種說法,到退休年齡之後就在這裡來養老。
當花雅知道江彧買這邊的房子時,不理解且覺得江彧腦袋裡進了水。
現在,父子倆都提前進入了養老階段。
海景房的環境自然是比縣城裡的那些小鎮修建的磚混房要好看許多,周邊的綠化基本都是車軸草和七裡香,高大的梧桐樹形成綠蔭小道,夏蟬就躲在裡面瘋狂叫嚣。
“到了。”花雅摩托車停在保安室門外,果不其然收到保安警惕的目光。
這裡的保安都有點神經兮兮,是他跟江彧來過幾次總結出來的經驗,即使江彧有時候要出差沒空回來,把鑰匙給他他都不想到來這邊。
他倆之間的合約條條框框最後一條,必須同居,被他強硬地駁了回去。
料定少爺不會解綁箱子的黑繩,花雅下車迅速地解開,江旋又獨自把箱子搬了下去。
兩人誰也沒有說再見,誰也沒有回頭,一個往這頭走,一個往那頭走。
“小椰!”于佳闊抱着一大塊西瓜坐在車行門前啃,看到花雅騎着摩托車過來揮手打招呼,嘴巴一圈都是西瓜汁,“來吃西瓜。”
“不了,”花雅把鑰匙抛給他,“給苗禾送涼皮去。”
于佳闊單手接住,站起身,白色背心上面都蹦着紅色西瓜汁點,“你去哪兒了?我操,你這衣服,你又去催債了?”
“啊。”花雅說。
于佳闊收起嬉皮笑臉,皺眉問,“受傷沒?”
“沒有,”花雅為了讓他不要擔心還展開手臂,“這血點是别人的。”
于佳闊松出一口氣,“那就好,我是說你怎麼提前半個小時就交卷了。”
“你看到我了?”花雅問。
“我在一班考試,”于佳闊說,笑了笑,“還聽到馮缺德訓你的聲音。”
“小椰,吃西瓜啊。”于佳闊老爸才從車底鑽出來,穿着工裝滿身機油,手裡也抱着一大塊西瓜啃。
“不了于叔,”花雅看向那邊,輕笑着搖搖頭,“我回去給外婆做飯。”
“也是,你外婆要下班了,”于叔說,“那拿幾塊回去,你春姨切得多。”
花雅提着涼皮就快步往外走,“謝了于叔。”
“叫你拿你就拿!”于佳闊嚎嗓,長腿跑着追上前,裝着西瓜的口袋塞進花雅的手心裡,“明天車多,早點來幫忙!”
“行。”花雅彎眼說。
于佳闊家跟花雅家挨在一起,兩人一同長大的。花雅他母親出事兒後,于叔讓他去車行幫忙,其實暗地裡是想教花雅手藝,最起碼以後有樣會吃飯的東西。
每逢寒暑假,花雅都會去車行幫忙修車,這項行業苦是苦了點兒,但是掙得錢多,于佳闊雖達不上少爺水平,但在這個年紀的男生來說,物資也算是比較充足的了,所以于叔在花雅幫過忙之後,會在月底按照修車師傅的工資來給。
花雅騎着放在車行裡自己的死飛在鄉間小道,這會兒溫度已然降了下去,帶起的風不再是熾烤,舒緩地撫在皮膚上,水泥路兩側是秧田,水中的蛙鳴混合着不知名蟲叫。
有才從地裡農作完的幹練老人,肩上擔着鋤頭挂着草帽,看到他回家笑眯眯地打招呼,“小椰放學啦?”
“放學了。”花雅嘴角抿成淡淡的笑意弧度。
于佳闊家修建的是磚混小别墅樣式,與他家平房形成鮮明的視覺反差。
刷着紅漆的大門敞開,花雅省去了下車開鎖的那一步,直接将死飛騎到了院子裡,苗禾正挺直腰背坐在青梅樹下寫作業。
“涼皮應該坨了,”花雅把涼皮和西瓜擱在苗禾面前,“這西瓜是你佳闊哥給的。”
苗禾眨巴着黑眸看着他。
“你花婆婆回來了沒?”花雅推着死飛到雨棚下上鎖問。
“沒,有,”苗禾說,“謝謝,姐姐。”
“不用謝,”花雅雙手叉腰擡頭觀察青梅樹,“今年果子結得還挺多,可以釀酒了。”
“嗯。”苗禾吸溜着涼皮也不忘接花雅的話。
“嗯什麼?”花雅笑了笑,“你又喝不來。”
“想,喝。”苗禾停住筷子說。
“等我釀出來的,”花雅走進裡屋,回頭對她交待了句,“涼皮不好吃就别吃了,我馬上做飯。”
南方海濱城市就沒有春秋冬這一說,常年高溫,七八月更是高峰期。他外婆在面廠上班,回來就吵嚷着不想吃米飯,隻想喝帶湯水的東西,最好是能冰鎮的。
花雅要住校,每天做不了飯,隻能等放假周包攬飯菜,現在考完試放暑假,得給老太太做飯了。
家裡還有他上周特意去超市買的綠豆,之前給外婆熬過一次綠豆粥放在冰箱裡鎮着,沒想到他外婆還好這一口。
搭鍋熬粥的時間,花雅脫掉校服洗了個戰鬥澡,出來時手機上五六條江彧的未接電話。
也是,接到他兒子忘了報備了。
“怎麼沒接電話?”江彧疲憊又帶有磁性的聲音從聽筒傳出來。
“洗澡,”花雅單手用毛巾揉搓長發,“接到江旋了。”
“嗯,我知道,”江彧呼出一口氣,像是在抽煙,“今晚我出差回來,你過來一趟,有時間嗎?”
花雅思考間,苗禾敲了敲他的房門,手指向廚房,做了個擰的動作。
他點點頭。
苗禾出去了,聽筒裡江彧的語氣沉淡下來,“小椰。”
“有,”花雅說,“需要做飯嗎?”
“不需要,”江彧說,“人來就行。”
“好。”花雅才說完,對方就挂斷了電話。
說起來,他和江彧的初見是極其狼狽的。當然,狼狽的對象是他,就像今天穿着埋汰的校服去接他兒子一樣,在父子倆面前,他都沒有一身幹淨的衣服。
“小椰,我回來了,”花麗珍中氣十足的嗓門從院子裡直達卧室,“哎,小苗也在啊,你們是不是放暑假啦?”
花雅抿唇走出去,看到他外婆身穿花緞綢衣,褲子挽到膝蓋處,腳上全是泥濘,正抽出井水洗腳。
“面廠是泥石流了嗎?”花雅抱臂,倚靠在門樁上問。
“什麼泥石流,”花麗珍樂呵道,“是去幫你王大嬸兒在秧田裡撈蝦來着,喏,還給了我們一包,你會弄嗎?”
“會,”花雅說,“蒜蓉還是辣炒?”
“看你,問小苗吧,”花麗珍說,“小苗想吃什麼口味兒的?”
“我都,可以。”苗禾說。
“那就辣炒吧。”花雅故意道。
花麗珍瞪大眼,“你是想辣死你外婆嗎?”
“小苗,剝蒜,”花雅淺笑,拎起那包龍蝦,“我洗蝦。”
吃完飯,催債的錢丁丞已經給他轉了過來。
這筆單子打得小,錢給得也少。桐縣的混混很多,尤其是三江那邊,經常會有三五兩群約架,警車鳴笛已經是常态,而大多數混子是幫那些做黑生意的老闆去上門收賬,美其名曰是催債,其實就是當打手以暴力手段逼迫别人還錢。
入這行沒人帶,花雅自願進。
因為來錢快。
但擔得風險也大,有時候火拼起來拿刀砍一地的血不是沒有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