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進别墅區,周郵老遠就看見他爸站在大門口的台階上。
他低頭加速,一個急彎甩進院子。到了台階前,後腳落地,前腳掌點在闆頭輕踩,手朝後一勾就收好了闆子。
動作很潇灑,結尾很拉胯。
周郵假裝看不見他爸,正要堂而皇之進門去,周昌明攔住了他。
“你下午幹嘛去了?”
他難得回家一趟,偶爾想扮演下父慈子孝,先被老師拽住一頓打擊。
“趙老師等了你一下午!你走不會說一聲?把老師晾在那裡!懂什麼叫尊師重道?”
周郵心說:哪個家教老師像是中介來看房的?
但他在外頭跑了一下午,渾身汗實在不想吵架,所以漠然地轉過頭看花看草,沒說話。
“周郵,我跟你說話呢!”
周昌明看見他這副沒所謂的樣子就生氣,風箱一般哼哧了半天,最後說道:“明天中午老師來,跟人家道歉!”
周郵不耐煩地越過他,冷冷扔下兩個字:“不去。”
周昌明的火氣騰一下就上來了,跟着進來把門摔得震天響,聲調也不自主地拔高:“你不學習出去鬼混還有理了?”
“什麼叫出去鬼混啊?”周郵話裡帶刺,壓着煩躁說,“期末家長會都不來,一個月見不了一次面的人,你憑什麼一回來就對我指手畫腳?”
他站在玄關和人對峙,滿臉的不服氣像個氣鼓鼓的小獅子。
周昌明正要教訓他,對上眼的瞬間卻愣了——這小子長得竟比他高了。
十七八歲正是抽條拔個的年紀,他記得過年時周郵臉上還有一小團包包肉,今天細看,兩頰都瘦尖了。
周昌明沒來由地愧疚起來,一下就啞了火。
周郵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看人不作聲,左右腳互相一踩撂了鞋。
陳阿姨從旁迎上來,背着周昌明沖他拼命擠眼睛,給這對經常劍拔弩張的父子倆打圓場:
“小郵回來啦,餓了吧?先去洗個澡換身衣服再吃飯,阿姨今天做的都是你愛吃的。”
周郵點點頭,鑽進了房間。
他雖然是個少爺脾氣,但從不對着外人發作。擱學校就是個人畜無害的三好學生——人緣好、成績好、長得好,坐在教室裡特别養眼。
高中兩年周郵沒參加任何社團,但在每個社團都成了編外,學校元旦彙演他一個人就得跑五台節目。七中高二3班把他當成了吉祥物,就算逃課班主任也睜隻眼閉隻眼,舍不得闆起臉訓他。
周郵的壞脾氣和非暴力不合作全部留給了家裡。
準确來說,是留給了周昌明。
畢竟,在他媽媽去世之前,他自認為他不這樣。
等洗完澡已經是一個小時以後了。
夏天天黑得晚,快七點才暮色四合地呈現出黃昏的樣子來。
周郵一身水汽,邊擦頭發邊往書桌那兒走。白天他寫完的那張小試卷此時端端正正地放在那兒,一看就是他匆忙離開後有人看過了。
借着窗外昏暗的天光,周郵看見上面豪邁的四個大鈎。
除了這個,書桌一角還摞着一沓試卷,蓬松得像剛發好的蛋糕胚,一看就是還沒有人“享用”過。
這才是他真正的暑假作業。
周郵歎了口氣,順手把小試卷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
雖然很不情願和周昌明有任何交涉,但為了自己能開心地度過假期,周郵決定要和他爸講,讓家教老師明天不要來了。
這不是輔導,這是添亂。
頭發還濕着,他用手自額頭往後一順,坐在了餐桌前。
“陳阿姨呢?”望向空蕩蕩的廚房和桌上的兩副碗筷,他問道。
“出去倒垃圾了。”
“哦。”周郵應了聲,起身去了廚房。
他習慣了周昌明經常不在家,就他和陳阿姨兩個人吃飯。不管周昌明是不是習慣,他潛意識裡已經将陳阿姨當成半個家人了。
周郵多拿了一副碗筷放在自己旁邊,拿起筷子戳了戳軟騰騰的米飯。
他其實一點都不餓,但要說不吃晚飯,周昌明肯定又覺得自己是在和他對着幹。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扒拉了半天碗,吃進去四五粒米。
周郵斟酌了一下,輕輕咳嗽一聲,擺出個好好商量的表情,盡量使自己接下來說的話聽上去十分合理:
“我有件事和你說。學校老師發了很多作業,家教老師每天來會影響我的作業進度……主要他輔導的那些題我也都會,是不是可以請他從明天開始就不用來了?”
周昌明夾菜的手懸停住,眉毛跳了跳。
此刻,周郵奇異地和他爸擁有了一厘三分的心有靈犀。
他感覺周昌明費勁巴拉地咽了口氣,沒令自己發作。
他爸答應得又勉強又幹脆:“也行。”
周郵登時心裡一跳,直覺這人沒這麼好說話。
他繼續說:“那明天我想……”
“明天你把時間空出來。”
周昌明截斷他話頭,打量着他兒子的濕發造型,評價道:“發型不錯,就是長了點。明天一早我先帶你去剪個頭,然後陪我去見個人。”
見個人?還得特地剪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