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邊坐在教室最後,熟練地用修正帶遮住試卷擡頭的“數學”二字,頭也沒擡。
落進窗框灑滿教室的夕陽裡,隻有周郵看見他欲蓋彌彰的小動作,然後更欲蓋彌彰地岔開食指和大拇指,蓋住眉眼偷笑,再被黃老邪一眼識破。
“江邊,把卷子拿起來我看看!”
江邊歎氣,每每感歎真是豬隊友,一點兒不知道“悄悄地進村,打槍的不要”。
笨得要死,你自己不也在語文課上寫物理嗎?
他抽出壓在數學卷下面的語文卷,朝講台揮了一下。行雲流水,一點破綻都無。
目瞪口呆的周郵假裝彎腰撿筆,在桌子下悄悄贊美:“強啊江邊,為了掩人耳目,故意漏了零點五面沒寫。”
江邊眼風下撩,拽得二五八萬:“你在小看誰,是零點五五面沒寫。”
周郵手指一推,眼鏡架在了頭頂,他細眯着眼瞧——好家夥,這位兄台造假功夫竟然登峰造極至此,古詩詞鑒賞隻寫到“屈原的詞賦至今仍……”,下面就沒了!
怎麼滴水不漏的功夫全用這兒了呢?
“哎,你眼睛下面有東西。”江邊忽然說。
“恩?”掌心在眼下蹭了一把,周郵問,“是筆印嗎,還在不在?”
“還在。”
江邊擡起的手在距離男生皮膚一厘米遠的地方頓了一下,他飛速眨了下眼,然後指腹觸到了周郵的眼角。
漂亮的桃花眼,開阖間長而密的眼尾睫毛像上揚的音符在江邊心裡偷偷落下了一連串的調子。
敏感的眼角逐漸變紅,江邊移開手,那一小顆不易察覺的“點”還黏在皮膚上,是紅色桃林裡樹下卧的一隻貓。
江邊說:“你長了顆痣。”
“多大了還長痣啊?”周郵頭一點,鏡框就落回了鼻梁上。
“這個位置是淚痣,長淚痣的據說都愛哭。”
江邊剛說完就被踹了一腳。
周郵收回蹄子:“再造謠晚上趁你睡覺為父給你刺一個同款。”
“情……”江邊沒過腦子,想嘴賤說“情侶痣嗎”,靈光一現回過神來,差點閃了舌頭。
“請……刺輕一點。”
周郵的眼神活像見了鬼:“你被黃老邪吓傻了?”
他一天要威脅江邊一千遍,一千遍裡要被江邊嗤笑、反擊,上下其手武力制服,口頭打鬧從睜眼吵到閉眼,記仇的賬本批發了一打,從來沒在他這兒讨過便宜,今天這是……斯德哥爾摩初露頭角?
江邊視線落在題目上,伸手把他的腦袋掰了回去:“敢動手我就在後背給你刺個‘精忠報國’。”
周郵立馬松了口氣:好了,這回正常了。
明天是月考,大概率也是高中生涯最後一次月考了。
晚自習最後一節被用來布置考場。
江邊從老吳辦公室領了考場安排表回來,站在前門叫人:“周郵,膠帶!”
教室亂糟糟的,有人哀嚎有人惆怅,焦慮和不舍熬成一鍋粥,後門更是混亂如戰場,周郵眉頭緊鎖站在桌前找試卷,嘴裡正嘟囔着:“剛寫完的,哪去了?”
江邊單手撐在牆上又叫了他兩聲,這呆子仍然沒聽見。
聾了吧?
他從沈瑾瑜桌上順了幾張草稿紙,揉成一團砸了過去,揚聲喊:“周周!”
周郵應聲擡頭,條件反射接住了紙球。
“幹嘛?”
“膠帶!”
“事兒真多,自己走兩步都拿了。”周郵抱着小半人高的書,狗似的低頭叼起透明膠帶往前走。
他東倒西歪地讓過無數路障,好容易晃到門口,後背哐啷倚上了牆。
江邊在走廊裡研究考場座位表,擡眼見面前的男生沖他撅起了嘴。
颀長的身量已經是大人了,白襯衫映着的面龐卻還是一副玩世不恭的小孩嘴臉。像極了閑得發慌的初中生在校門口對路過女孩子吹口哨的吊兒郎當。
啧,好幼稚。
又幼稚又……可愛。
江邊的目光不由得柔和下來。
他生的一副長睫毛,垂下來認真看人的時候總是含情脈脈的,眼神就像磁鐵,天然帶着擁抱式的、包裹式的溫柔。
周郵被他看得一愣。
接着他嘴巴忽然一松,江邊居然伸出手捏住了他的臉頰,膠帶掉落,他順手接住。
嘴裡還嫌棄道:“全是口水,你髒不髒?”
這是一個極普通的晚自習。
高三整棟樓都忙着搬書、挪桌子,躁動的空氣喧嚣在夏日的晚風中,一牆之隔處熙熙攘攘的人群裡熟悉的面孔笑鬧不停。周郵原本是人群的一員,隻因為不小心踏出了門,又見到了他這一眼,就被世界隔絕了出去。
他單單和江邊被框進了“悸動”的相片裡,要心動不已、狂跳不止,要臉紅,要腎上腺素狂飙。
要喜歡。
要喜歡。
晚風從樓外來,撫着他的耳側對他說:
“周郵,你好像真的躲不掉了。”
“你已經彌足深陷了,怎麼辦呢周郵?”
周郵窒息般提了一口氣,神思短暫回來了一刻,心想:怎麼辦啊靠,好像越來越喜歡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