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費一萬八,包教會,不會也不退。”周郵一邊按下筆尖在試卷上填答案,一邊和他跑火車。
“黑心生意啊周老闆。”
“誰讓我同桌兼室友臨高考了抛棄我呢。”周郵沖他呲起獠牙,兇了半秒頭就轉回去了。
像隻乳臭未幹的小貓咪。
臨高考,方冉這兩天變着花樣給他進補,江邊都覺得自己夥食太好,有食令智昏的架勢——他沒對周郵的話作什麼反應,就這麼一動不動地倚着牆看了他半晌沒動彈。
周郵快速做完正面,揚手翻卷子時察覺到他的目光,沒怎麼在意地問:“你看什麼呢?會不會找點事情做啊,狀元已被你内定也好歹裝一裝吧。”
江邊這才收了懶勁兒,靠過去說:“你寫什麼卷子呢?我就看你這麼一會兒都寫反面了。”
“哦B市卷。”周郵撩了眼近處男生好看的側臉,說,“放松下被黃老邪趕鴨子上架的焦慮心情。”
“語文老師威脅你,你寫數學卷?”江邊挨着他,沒有退開的意思,反而往前探了探,直直地望進了他的眼睛裡。
這個距離,周郵眼下那顆新冒出的小痣更清晰了,越發襯得他眉眼明澈,仿佛桃花碾成了粉作了顔料,畫了兩朵盛放在他的一對眼眶子裡。
揉成一種安靜柔軟的精緻。
周郵說:“語文卷字太多,我手累。”
他眼神直白,周郵倒沒怎麼慌。
其實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偶爾會覺得江邊有點奇奇怪怪的,硬要追溯到話,大概就是從他發現自己多長了顆淚痣開始,這種别扭的感覺時不時便會冒個頭。
和以往簡單直白的“偏愛”有細微的不同。
不定時、不規律,就算是他這等後知後覺的翹楚也能察覺一二。
可他每次想細究一下,江邊就又沒事人似的收回了端倪。
當然最主要的,周郵也攢不出膽子細究。
大概是高考綜合症。
誰說年級第一就不能有高考綜合症了,他瞅江邊就有,不僅有,還挺嚴重。
“高考綜合症”已然病入膏肓的江邊不知道又暗地裡攢了什麼壞主意。
晚自習下,在思靜橋尾分道揚镳的時候,已經和老沈走出老遠的江邊忽然回頭追上了他。
周郵看着他:“?”
江邊:“還記得上回我跟你說的事嗎?”
“什麼事兒?”
高三下晚自習是最遲的,這當兒人該走的都走差不多了,白盈盈的路燈倒映在未名湖上,湖光白月下,夏蟲啁啾,吵得很——
江邊說:“在你手心寫的那事兒。”
周郵一下子就想起來了,沒來由地咽了口唾沫,捏了捏又麻又癢的手,當時筆尖的紋路仿佛還留在上面不曾褪去。
他慢吞吞地說:“記得,怎麼了?”
“考完最後一門,到小報告廳那兒,側門的台階上,到時候我告訴你。”
江邊說完這句,周郵的耳邊倏然起了陣風。
六月的風攜來躁動不安的暑氣,頭頂合歡樹的枝葉嘩啦啦的被吹響了,間隙裡有冒出頭的合歡花,像悸動的情緒的眼睛,正迫不及待地探出頭,似乎要瞧瞧意中人的模樣。
江邊額前的頭發也跟着被風拂過,他面向湖面站着,湖光把月色拘了一捧,斑斓地在他臉龐上晃動,光影缱绻。
周郵愣了一瞬,幾乎被他眼裡無端出現的陌生情緒吓到了。
他從來沒在江邊的臉上見過這樣的表情,就好像……就好像,對了!他腦中閃過一絲模糊的畫面,但場景卻格外清晰。
初中有一年暑假,出國玩,在某個劇院前排,他在一個男演員的臉上見過類似的神情。
他頓了好一會兒,江邊就盯了他好一會兒,直到他啞聲應了句“好”才離開。
少年的衣角裹在初夏的風裡,上下翻飛着跑遠了。
回到宿舍,周郵渾渾噩噩地洗了個澡,又滿腹愁雲地在桌邊晃了好久的神。江邊的樣子就好像刻進了他的腦海裡,流動的月光在他臉上蕩漾,跟放電影似的。
——如果沒記錯的話,如果不是他一廂情願的暗戀已經強大到可以篡改記憶的話——周郵想,他印象中那個相似的畫面,來自一出有名的愛情悲劇。
“羅密歐與朱麗葉……?”周郵喃喃自語,每說一個字眉頭就皺起一分。
開什麼玩笑!
*
臨時教室黑闆前的高考倒計時終于要撕完了。
高考前學校放一天假,還不用上晚自習。
周郵去宿舍拿複習資料回家做樣子,周昌明在扮演好父親上從不缺席,早幾天就回來了,說什麼也要讓周郵回家住,自己親自給他送考。
想想來一中這一年,他锲而不舍地對自己噓寒問暖,雖然十回裡一多半沒有達到預期效果,但周郵還是無奈妥協了。
回家就回家吧,反正現在宿舍樓連個鬼影子都沒有,還不如回家給“最佳男主角”搭搭戲,等上了大學,誰還樂意回家啊。
江邊陪他一起回的宿舍,倆人在校門口見到周昌明時,江邊還問了聲“叔叔好”。
“你好。”周昌明倒是熱情,連忙上前給兒子拎包,“東西都帶着了吧?”
這會兒周郵還沒入戲,隻敷衍道:“走吧。”
反正除了他那不能宣之于口的性向,該知道的江邊也都知道了,沒什麼好遮掩的。
上了車,周郵降下車窗擺擺手:“考試見。”
江邊一手插兜,用眨眼代替點頭:“考完見。”
周昌明的目光在兩個大小夥子之間看了個來回,開出去十來米遠了還偏頭看着後視鏡裡慢慢遠去的男生。
不怪他多想,就高中這三年,他雖然人不常在家,對周郵中考時發生的那事兒到底是心有餘悸,卻也苦于一直沒找着合适的機會談談,誰讓父子倆一說話就點炮仗。
這小子的狗脾氣也不知道随誰。
他收回目光,望了眼車内的後視鏡,發現周郵正冷臉看着他。
周昌明:“你……”
他剛要說話,這小子往下一出溜,閉目養神去了。
周昌明橫眉豎目了會兒,念在他即将高考沒計較。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就一天時間實在沒什麼好複習的。周郵在家呆了一晚上就坐不住了,第二天一大早溜回了七中。
高考前校園不讓進,他就騷擾杜皓械陪玩。
“大哥,你是一中派來的間諜吧,生怕我休息好了考出好成績啊?”被電話吵醒的時候杜皓械真想一刀下去和他割袍斷義。
“怎麼,我不在你沖到年級第一了?”周郵腳下一蹬,踩着滑闆圍着他繞了一圈。
“那倒不至于。”杜皓械吃癟,“算了算了,反正也學不下去,去哪兒啊咱們?”
“不知道。”
周郵說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自從進了一中,他天天被江邊鞭策着學習,連假期活動都是拉上老沈去圖書館團建。
“靠,”杜皓械無語,“那去網吧?”
“我星掉得恨不能換号重開。”
“那打籃球去?”
“你就不怕摔着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