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力的怆然飛速充盈,江邊忍着劇痛閉上了眼。
怎麼辦呢?
怎麼會呢?
這一切究竟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他不敢問周郵發生了什麼,卻再也無法克制,完完整整地将人抱在了懷裡。
交頸而擁的刹那,兩副冰冷的身體貼到了一起。
時隔多年,江邊再一次被扔到了情緒的審判之地,深深的無助吊着脖子,他不想束手就擒,可是周郵的半個身體已經懸于萬丈深淵。
他不忍面對即将到來的審判,唯有多叫一次他的名字,似乎這樣周郵就還能回來一點兒。
可周郵并不應答,他倚在江邊的肩膀上,眼睛一圈是凄冷的紅。
就像一個被人丢掉的布偶,雖已經千瘡百孔,但被江邊撿到的刹那,心頭的火又死灰複燃。
周郵原先是感覺不到冷的,可有了擁抱之後,人反而就嬌氣起來了。
于是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攥住了江邊的衣角。
“江邊……我好冷,江邊。”
可現在是夏天,怎麼會冷呢?
已經六月了,怎麼會冷呢?
江邊的眼眶應聲一酸,差點滾下眼淚來。
他想說安慰的話,卻不知道怎麼開口……說了有用嗎?僅僅幾句安慰的話,能換回周郵安安穩穩地考完試嗎?
他知道時間不會倒流,而周郵錯過的考試也不會再重來一次。
是的,周郵錯過了英語考試。
缺了一個人的理實1,開考前半小時,在衆目睽睽之下老吳匆忙離開,卻直到他們進考場都沒回來。
聽力試音時江邊的眼皮一直在跳,熟悉的“九鎊十五便士”過後,他費盡心力才把雜念排了出去,寄希望于吳育剛能解決一切突發情況——直到考試結束,看見和周郵一個考場的沈瑾瑜來找他,江邊的心才徹底沉了下去。
他見到老吳的第一件事是要手機,即使知道希望渺茫,江邊還是打了無數通電話,發了無數條信息,問周郵在哪裡,可是統統沒有回複。
所有人都找不到他,周郵仿佛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江邊第一次感受到巨大的恐慌,等他冷靜下來,避開家長、老師聯系上陳靜的時候,才得到了一絲可能的線索。
“靈鶴山……墓園,周郵可能在那兒。”
江邊像瘋了一般拼命道謝,正要挂電話,陳靜的聲音從聽筒裡傳了過來:
“江邊,如果你看見他……你看見周周,别讨厭他好嗎……不管你見到的周郵是什麼樣子,别讨厭他好嗎?”
那個瞬間江邊在想:怎麼會讨厭呢?隻要能找到周郵,讓他做什麼都可以。
可是真的找到了人,他又覺得:太殘忍了。
如果可以,他并不想目睹這一切。
這一切也不該讓周郵面對。
“江邊……”
周郵的話音和雨線似的,斷斷續續:“你說人怎麼可以那麼幹淨,又那麼髒呢?她對你好的時候……多好啊,可是……她怎麼舍得呢?怎麼舍得呢……”
他問:“怎麼舍得變得那麼髒呢?”
他知道周遭的角落裡有許多惡臭,但他沒見過,又或者見過、耳聞,卻沒想到真的有一天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
周郵生活在自己的烏托邦裡,不曾想建造這座堡壘的人别有用心。
金碧輝煌的外殼掀開,原來是一座森然的鐵籠。
劊子手獰笑着手起刀落,于是,他的沒心沒肺成了捅死自己的緻命傷。
周郵甚至想,明明應該是有端倪的,兩個人從陌生走到談婚論嫁,怎麼可能沒有破綻,隻是自己像個傻到家的瞎子一樣,把一切想得簡單美好,以至于什麼都沒有發現。
他太蠢了,他對不起施蓉。
他對不起施蓉因他而死。
江邊眼睫一顫眉頭緊擰,心口疼得像挨了一記重錘。
他自诩清醒洞察,曾以一己之力拯救自己千萬次于水火——他想告訴周郵,世界本來就是個肮髒泥潭,隻是你太幹淨了……或者,缺考了也沒關系,大不了複讀吧……可是他又想,自己以什麼樣的立場說這些話?
他甚至都沒來得及告訴周郵,“我喜歡你”。
面對一個無法證僞的命題,江邊無計可施了。
他不得不用盡全身力氣,把周郵抱得越來越緊,緊到手臂發麻,緊到周郵哭着說:
“江邊,我疼……”
一直到這時候,江邊才發現,周郵,在哭。
——這場大雨下在周郵的眼睛裡,連帶着他整個面目都開始模糊不清。
江邊開始看不清眼前人——心裡轟然一聲,像失足墜入懸崖般怅然若失。
他下意識地望向了周郵。
然後依憑僅剩的本能,捧着周郵哭紅的臉,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