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冉安撫性地拍拍他的手:“媽媽這裡沒有需要你幫忙的地方,我也沒什麼建議給你——你要是覺得他需要你,就去找他吧。”
高考三天,方冉也是陪考大軍的一員,隻是江邊太穩,沒什麼需要她緊張的地方。
母子倆更像在走一個過場,方冉目送着江邊長大成人,經曆過高考,他們二人會走向另一個新生。
可是方冉看到了江邊不同尋常的一面,少年火急火燎沖出來的時候,面容上是她從未見過的焦急和茫然無助。
方冉不得不攔住他,問他要去哪兒。
江邊六神無主地看了她一眼,像抓住了一塊浮木:
“媽,我要去找一個人……是,對我很重要的人。”
他聲線不穩,拼命擰起的眉頭似乎在勉力壓制某種強烈的不安,眼神卻格外堅定。
方冉将他那副模樣映在眼裡,突然想起了從前那個總說着“人和人之間不就那麼回事”的孩子——在江邊的觀念裡,“人情”就像韭菜一茬接一茬,每個人都是一輛長長的地鐵,接過一輪又一輪的人,記錄着生命中的過客們前赴後繼。
每個階段都會有不同的際遇,大家都是在接力,所以不必苦惱人的來去。
她曾一度以為,“父母”于江邊也是如此。
他天生就是一個冷情的孩子,六親淡薄,所以方冉想方設法地想叫他和身邊人多一些鍊接,好讓江邊不要走得太遠,走得太快。
可努力多了又還是失望。
她還當江邊會一輩子如此,孤孤單單過一生,頂不濟也就是找個人平平淡淡地組成一個家庭。
直到那一刻她才發覺,原來在她不知道的時候,江邊心裡已經有了挂念的人。
像武俠小說裡打通任督二脈的臭小子,“人情”彙成血液終于流入了他的筋脈。
如果她沒有打聽到,那段“筋脈”是個男孩兒的話——方冉不知道自己會有多高興。
她一開始也沒往那方面想,但江邊的狀态太差了,考完那半個月,方冉看着他空殼子似的不笑不語,比原先更寡言。
于是她去找了吳育剛,大概知道了一些事情。
包括江邊是第一個找到周郵的人。
這些事江邊沒有告訴她,但吳育剛問起,他也會說。
江邊的叙述裡隐去了一些關鍵部分,可是還有周昌明。
老吳一直是一個很負責的班主任,即便結果不如他願。
江邊聽完,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
他忽然低了低頭,前一秒陡生的心虛落回身體,男生沉默着紅了眼睛:“媽……”
“人生不過百年,趁年輕做點離經叛道的事,沒什麼不好。”方冉摸了摸他的頭,心疼道,“你啊,就是太懂事了……許多事,想那麼明白做什麼,世界上很多事就是想不明白的。”
印象中唯一一次,方冉和江邊聊了很久,朋友、老師、學校、小時候,卻唯獨沒有聊未來。
江邊想跟她談,方冉卻說:“未來就交給未來吧,顧好當下,往後面走自然就知道了。”
她隻給江邊一人訂了返程票。
最後走的時候,她說:“忘了告訴你,小邊……醫生說,你爸爸的日子大概就在這一兩年了,你要是學習不忙,能抽出空的時候,來陪陪他吧……”
獨自一人,江邊坐上了回去的動車。
車廂裡有很多一眼看去就知道是在畢業旅行的學生,他們擠在狹小的座位裡,小聲地讨論着即将到達的目的地,每一個人臉上都是奕奕的笑容。
這些場景落在江邊的眼裡,全是周郵的影子。
要是沒有那些變故,要是沒有那些橫插一腳的意外,該多好。
這時候的他和周郵,應該在去往川藏線的路上,縱情高歌,去看星星看月亮,夜裡爬山,黎明看海,清晨守太陽升起來,或者在某個喧鬧的廣場,陪周郵參加落下的滑闆比賽——他老早就念叨着自己技藝生疏,考完試要去征戰賽場……
他們本應該在一起,好好地把這個夏天過完,而不是明明距離如此近,卻隔得如此遠。
一晃神,列車到達。
江邊排隊出車廂的時候,聽到手機響了一聲。
點開一看是一條新聞推送。
“#江蘇最後一年3加2模式高考結束”。
話題高高挂在熱搜前列,下方緊跟着一條“再見江蘇卷“。
江邊一時頓住,直到身後的人輕聲催促,才回過神,大步踏出了車廂。
隻有填空題的數學卷,号稱“清明上河圖”的英語卷,還有含蓄深隽的作文題,他們是江蘇卷的最後一屆,揮别風花雪月的過往——夏天結束了,以後,再也沒有江蘇卷了。
哪怕周郵複讀,也不是從前了。
……
畢業之後的班級群就沒消停過,每一天都有人在約飯,三人以上為一個單位,能攢出各種花樣百出的局來。
江邊本也不是不可攀的高嶺花,以前除了給吳蕊補課,偶爾也去,隻是最近他不吱聲,大家也都默契地不去叫他,一晃都八月初了,他還沒參加過一次聚餐活動。
這幾天朋友圈已經陸續有人曬錄取通知書了,又恰逢沈瑾瑜生日,于是下午蘆葦又在群裡喊吃飯,艾特完所有人才單獨拎出江邊鞭屍。
【歐皇唯一初戀】:“江邊你今兒必須得來啊,不然開學了大家組團去你們院逮你!開學第一天就讓你出名!”
江邊掃過,權當沒看見,剛要切出去,邊上的吳蕊伸長脖子望了過來,好奇地問:“江邊哥哥,你看什麼呢?”
“沒什麼,群裡的哥哥姐姐叫聚餐呢。”江邊說。
“哦,”吳蕊眨眨眼睛,“那你什麼時候去啊?我在你走之前争取把作業寫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