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他是高三的時候轉到你們班的吧?當時我們班還有女生專門去找他要微信呢,”唐珊珊沒察覺他的異樣,自顧自回憶着,“他後來沒在國内上大學嗎?”
“沒有,他出國了。”江邊聲音有點澀,清了清嗓子又問,“你們這個辯論賽是年年都辦嗎?”
“對,不過去年是線上賽,今年線下主賽場在A大嘛……哎,葉蕭,Y大的周郵,你有印象沒有?”
“那可太有了,他去年才第一次代表參賽,”被叫到名字的女生俯身鑽到前座中間說,“……但去年Y大小組賽沒出線,他就上場了一次。我記得程姐去年還說呢,‘視頻裡看都這麼帥,要是線下遇上怎麼也得要個聯系方式啊’,哎哎?……讓我來問問程姐她這幾天忙不忙,要不叫她來現場,看看這回能不能偶遇下。”
“得了,程姐忙畢設呢,不然她肯定随隊了。”
“……也是。”
話題從周郵身上掠過,拐去下一個,江邊卻沒再跟上,嘴裡無聲地咂摸着那個熟悉的名字,有些心不在焉。
車子直行下天橋,滑出去一段距離後,右側後方有輛車變道,他望了眼後視鏡,見對方開得慢便沒當回事,誰知這家夥到了跟前忽然提速,沒等江邊讓出位置來,“歘”蹭上了他的車屁股。
啧,真耽誤事兒。江邊皺了下眉,挂檔停車,打上雙閃。
好在不是主幹道,妨礙不了多少交通。
他從中控台上摸出手機,給沈瑾瑜發了條微信。
唐珊珊在旁擔心道:“邊哥……沒事吧?要不要下去看看啊?”
奔馳AMG系列,這車看着不便宜啊……她和後排的同學面面相觑,有點慌。
江邊淡定地打完字,一擡頭,從後視鏡裡見有人下來了,順口安撫道:“沒事,有保險。”
人走近了聽見了些說話聲,嗓門大點的那個還挺理直氣壯:“這人會不會開車啊?油門踩刹車上了吧……這路……不得他們全責啊?”
江邊解安全帶的手一頓,又給扣上了。
真行,人還沒見着,先甩了偌大一口鍋。
“一會兒他們要是胡攪蠻纏,麻煩你報個警。”他朝唐姗姗說。
唐姗姗:“哦,好!放心,吵架有我們,不會輸的!”
江邊無奈地笑了下,想起自己這一車的辯手,确實很有底氣。
車外的人也不是個省油的燈,一路輸出嘴就沒歇着,離得近了雖然能聽見幾句“你小點聲兒行不行”“明明是你别的人家車”夾在裡面,但同行人的勸說好像并沒有什麼用。
聲兒到了跟前,外頭的人敲了兩下車窗。
窗戶慢慢降下,江邊靠在座椅上,露出了清隽的側臉。
他這幾年和尚似的清心又寡欲,這會兒火氣冒出自己都覺得陌生,開口涼涼地諷刺道:“多好,别人報複社會得想一溜主意,你們隻要開車上路就能實現對他人傷害最大化。”
說完他轉頭看了眼肇事者,卻猛地一怔。
車外站着的人和他比對着複刻同一份驚訝,還多了絲尴尬。
周郵第一眼還有些不敢認,但這熟悉的毒舌就像防僞印戳,“啪”一下蓋在了江邊腦門上。
突如其來的沉默,宿命般的巧合像一柄劍劈碎了他準備好的道歉。
兜兜轉轉許多年,他竟然又成了“肇事者”。
二人對上目光,周郵先一步撇開了臉。
“那個。”
他眼神飄忽了一下,蜻蜓點水般又回到了江邊身上。
哎真是他。
真是江邊。
心虛的目光繞着江邊的輪廓描畫,卻不敢落到實處。周郵揉了下鼻子,再擡眼卻看見了副駕駛坐着的女生。
一時間,飛走的話忽又飛了回來,他神思閃回,又低又快地解釋道:“不好意思,是我們開車沒注意。”
旁邊那人卻不樂意了:“什麼不好意思?!哎我說,你這人說話怎麼這麼難聽?什麼叫報複社會啊?”
胸腔酸意泛濫,周郵垂下眼簾,擡手把人一攔:“你少說兩句吧。”
“實在抱歉,他新手上路,請别和他計較。這事兒是我們的責任。勞煩你留個電話,回頭保險公司那邊會聯系你理賠。”
他好端端地站在那兒,從頭到腳都和記憶中的樣子如出一轍,桃花眼,七月石榴花似的嘴唇,側過臉時能看見下颌角的一粒痣。
隻是圍巾包裹的一張臉瘦了許多,窗外陽光和煦,能照見他眼下疲憊的青色。
江邊靜靜地端詳着他,一個念頭陡然冒了出來。
多久沒見了?五年?還是六年?
他有心想多聽周郵再說些什麼,可對方似乎急于撇清糾葛離開,已經在催着同伴去問江邊要聯系方式。
江邊這才注意到旁邊的人,個子比周郵要矮上一點,眉目深邃,栗色頭發,看着像個混血。
他掃了眼那人遞過來的手機,回味着周郵剛才的話。
“我們”。
周郵說的是“我們”。
周郵和他是什麼關系?
江邊沉沉地吸了口氣,略側身,卻是把自己的手機擱了上去。
周郵聽見他淡聲說道:“你要負的責又何止這一件。”
他下意識想問:“還有什麼……”
江邊卻打斷了他的話,帶着不容拒絕的強勢:“留個電話,你的。”
他目标明确地盯着周郵的臉,沒給他逃避的空隙。
雖然不在交通要塞,但後方也漸漸有車流按起喇叭,周郵頂着同伴驚奇的目光,隻得硬着頭皮接過手機,迅速輸入了一串号碼。
“我沒有國内号碼,這是微信。”
“好,回見。”
江邊最後深深望了他一眼,漆黑如墨的眼睛逐漸被車窗遮擋,然後絕塵而去。
他一走,周郵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氣,肩背塌下去的同時發現自己大冬天的居然出了一身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