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都不知道對方有什麼目的,可是就這麼達成了一種默契。
老人家休息的時間很早,遲歸就會趁此溜出來,為他們創造了見面的機會。
在教學之前,許妄先教會了遲歸數日子,避免自己輪班的時候讓男生白等。
所以隻要有時間,他們就會在遲歸所住的小區裡的公園集合,學習一到兩個小時,然後各自回家。
兩人的交流基本也隻有這麼多了。遲歸本就說不出話,許妄也對别人的家事不感興趣,對自己的事情同樣閉口不談,裝滿了秘密。
這天也是如此,指針指向晚上十一點,許妄給遲歸講完最後一道習題,站起身,準備收拾桌面離開。
這裡就在遲歸家樓下,遲歸不傻,能自己回家,許妄沒什麼好擔心的。
他将課本和草稿紙攏起來,正要收進自己的帆布包,石桌上落了一張白紙。
他下意識想将其撚起來,手又突然頓住。
上面是一張畫像,畫的是遲歸的奶奶。
線條很是淩亂,看不出什麼技巧,可是整幅畫比例很好,顔色的運用也很準确,畫面上的人物很是生動,仿佛有血有肉。
許妄愣了下,随後拿起畫,看向遲歸,開口問:“這是你畫的?”
遲歸正規規矩矩收好自己的東西,此刻被提問,很快擡起頭,虛無的眸子有了些許焦點,先看了看許妄,才看向他手中的那幅畫,最後緩緩點了點頭。
許妄大概能猜到遲歸生了什麼病,也知道這類孩子對外界感知遲鈍,可在某些領域會很有天賦。
而遲歸的天賦是畫畫。這是一個機會。
許妄點點頭,又問:“我能帶走嗎?”
遲歸當然不介意。
兩人道别後,許妄沿着街道往回走,回到自己租的十幾平米的地下室,拉開許久沒開過的燈,将那幅畫拍下來發給了自己在福利院最好的朋友。
朋友叫李梵,是國内知名的藝術家。
【木子林凡】:你畫的?你背着我去學習畫畫了?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牛逼了???
【妄】:想多了,幫我看看,有天賦嗎?
【木子林凡】:?何止有天賦?!我都覺得我的地位不保了!
【妄】:行,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我把他塞進你的畫室去。
【木子林凡】:???什麼意思?這到底是誰畫的?
【妄】:我的一個學生。
【木子林凡】:學生?!你又接了個活?!不對,你為了賺錢都學曆造假了?你個高中都沒畢業的人還有學生?
【妄】:……一個孤獨症學生。
【木子林凡】:哦,知道了。天呐,後生可畏啊!
【妄】:我給你送過去了,你好好教。
【木子林凡】:放心,就咱倆的交情,給我足夠的money,包認真教的。
【妄】:多少錢?
【木子林凡】:你真信啊哥,你給我我還不要呢!你就好好賺錢養你的病吧,我還等着我們一起去三亞曬陽光浴呢!
【木子林凡】:話說,那小子給你多少錢啊?盡管你學曆不高,但是教一個自閉症孩子還是綽綽有餘的,他們家裡給的價格應該挺不錯的吧?
【妄】:免費的,沒錢。
【木子林凡】:?!?!免費?!你瘋了?!這種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是你能做出來的?!
聊到這裡,許妄覺得無趣,懶得回複,轉身沖涼去了。
手機不停震動,是李梵在道歉。
【木子林凡】:那小孩男的女的?年紀多大了?能讓你小子破功?!
【妄】:同性,比我大。
【木子林凡】:難怪你不談戀愛,你竟然好這口?!
許妄立刻将他拉黑了。
手機終于安靜了會兒,等他洗完澡,就看見十幾通未接來電。他面無表情,将李梵從小黑屋裡放了出來。
李梵很快發來消息。
【木子林凡】:哥我錯了,我已經深刻的反思了我的問題,回複我吧!
【妄】:嗯。
之後的消息他沒再注意,隻是将燈光關了,躺上安靜的單人床。
第二天他很早就下了班,之後就叼着煙坐在石桌前,守着單元大門。
在七點時,門口總算出現了遲歸的身影,他看見許妄時眼睛一亮,跑過來,然又看見滿桌的煙灰,微微皺起眉,開口說:“不、不要抽煙……會、生病。”
聽見這句話,許妄輕輕笑了笑,将手中最後一點點煙蒂熄滅,用誰都聽不到的音量說:“我已經生病了。”
遲歸隻是盯着他,想在他身邊坐下。
許妄卻拉住他,對上他沒有焦點的眼睛,說:“和我去一個地方。”
兩人來到市區裡的一家雙層畫室,畫室裝潢漂亮又不顯奢華,事實上每一塊闆磚都能要了許妄好幾天的工資。
遲歸有些無措,隻是乖乖跟着許妄往樓上走。
那裡已經有一個男人等在那裡了,他套着滿是顔料的圍裙,長發半紮起來,挺帥的。
李梵看見他們就笑了,将胳膊擱在許妄身上,視線上下打量着遲歸,最後點點頭,說:“你學生真帥啊。”
許妄踢了他一腳,說:“認真點,他在哪裡學習?”
李梵被踢了也不惱,依然笑嘻嘻,朝遲歸伸出手,說:“我帶你去教室。”
遲歸愣愣的,沒将手伸出去。
李梵挑了挑眉,最後主動抓住他的胳膊,想拉着他走。
遲歸還是沒動,隻是看着許妄。
許妄點點頭,說:“去吧,我陪你一起。”
于是遲歸動了。
李梵眉眼流露出打趣的情緒,說:“可以啊,你小子,難怪會接這麼個活,這麼聽你的話,笑死了吧。”
許妄蹙起眉,說:“和這個沒關系。”
李梵挑挑眉,看了他一會兒,随即聳了聳肩:“好吧。”
最後遲歸靠一幅寫生被李梵收為徒,回家的路上,許妄扭頭看他,說:“以後晚上如果要補習,就抽一個小時時間去學畫畫,如果我要輪班,李梵會來接你去畫室。”
遲歸眨眨眼,靜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點了點頭。
許妄看着遲歸上了樓,才返身回家。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段時間,遲歸很不錯,學得快也安靜,沒什麼脾氣,李梵很是滿意,甚至将他的畫在畫室門口展示。
直到某天晚上,許妄輪班,遲歸去畫室,原本李梵都會發來遲歸的畫作,但是這天,許妄看到的是倒在血泊中的遲歸。
李梵和他解釋:“最近我有事,讓遲歸跟班學習,老師很欣賞他,有些人就不舒服了,今天老師一個沒注意,就被人劃傷了胳膊,沒想到血根本止不住。”
許妄直接翹了班,奢侈地打了車來到醫院,沖到病房前,血已經止住了,遲歸躺在病床上,面色無比蒼白。
而他的奶奶站在床邊,看見許妄,立刻擡起手扇了他一巴掌。
聲音很響,李梵一臉震驚,沖上來護住許妄,喊道:“奶奶您冷靜啊!他都是為了您孫子好啊!”
老人氣的眼紅,罵道:“為我孫子好?!你們早就知道他不受待見!為什麼還要讓他和别人接觸?他有血友病知不知道?對于你們來說的一個小傷口,對于他來說那是會緻命的!你們知不知道?!”
兩人雙雙愣住,李梵很快反應過來,忍不住說:“那也不能把他關在家裡啊,他要去讀書,要去發展興趣,他畫畫很好啊!”
“他不用!”老人擡手想将他們推出去,說,“你們一個不男不女,一個混混樣,快走!給我出去!别讓我再看見你們!也别想再見遲歸!”
兩人被趕出來,李梵還想争論什麼,被許妄拉住。
李梵不滿地看向他,許妄搖搖頭。
現在說什麼都是無用功,他們都知道的。
李梵瞬間洩了氣,隻能放棄。
遲歸消失了整整一個星期,再次見面,是在許妄工作的便利店。
“許、許妄。”還是往常的語氣。
接着他舉起自己的書包,在收銀台前倒出一堆課本和畫作。
“教我……讀書。”
許妄本不想答應,可是卻在遲歸的手臂上發現了三條新的創可貼。
“你……”他正要問。
遲歸先和他對上視線,又順着他的視線看下去,笨拙地藏起胳膊,嘟囔着:“奶、奶……答、答應了。”
所以他甯願用自己的命去賭,也要讀書。
許妄睜了下眼睛,又很快垂下,最後不知道兩人僵持了多久,他終于褪下身上的圍裙,将桌上的東西全部收起來,拉着遲歸出門。
兩人又恢複了之前的作息,隻是許妄心裡總是有個疙瘩,也偶爾會感到心慌,不知道什麼原因。
在一天晚上,教學結束後,許妄和往常般一樣,回到家中。
深夜的地下室十分寂靜,沒有光亮,朦胧的月色灑下來,讓許妄看清了被砸爛的木門。
他靜靜站在門外,不用看都知道屋子裡是怎樣的一副光景,而外牆上用紅漆寫了幾個大字。
“醜八怪!”“怪物!”“睜眼瞎!”“鬼魂!”
許妄表情漠然地一路看過去,最後從一片狼藉的房間裡掀起一塊地闆,裝着錢的鐵盒子還在,他檢查了下,再次放回去掩蓋好,然後直起身翻出大門旁的白色油漆和刷子。
清亮的月光下,白發少年刷了一晚上的牆面。
就從這晚開始,街道上的那些混混經常在許妄上下班的途中圍堵他,盡管許妄跑得快,但是他走在路上時總覺得自己被人監視着。
這種感覺很不好,他也擔心會波及到遲歸。所以他們的補習暫時停止了。
遲歸依然會去畫室,進步也越來越大,得到了很多獎狀,其中一幅畫還在省裡拿了獎。他還是沉默寡言,隻是每天多了一個舉動,那就是問李梵,許妄怎麼樣了。
許妄不讓他去找他,他試着去便利店堵他,有一次好不容易抓住了手腕,許妄也停下了腳步,遲歸隻是想跑回家拿自己的畫,再回來時許妄已經不見了。
沒有人等他了,哪裡都找不到。
明明他特意叮囑過的。
許妄徹底把他當成陌生人了。
于是唯一能得到許妄消息的途徑隻有李梵。可每次提問,李梵的回答永遠是好得很,遲歸也就相信了,每次也隻是獨自一人站在便利店外,遠遠地、安靜地看着許妄。
直到某天,許妄請假了。
遲歸沒看見他,急得團團轉,輾轉找到李梵,想得到許妄的消息。
李梵閉口不談,隻是安撫他,将他送回了家。
轉身李梵就去了地下室。
許妄正坐在場上抹藥,衣服上全是血迹,額角破了皮,嘴角邊也滲着血。他本來皮膚就白,此刻鮮血紅得更是瘆人。
“去醫院吧,我出錢。”李梵皺起眉,想将他拉走。
“不用。”許妄擺擺手,用嘴咬開包裝袋,拿出一根新的消毒棉簽。
李梵無可奈何:“你真是……”
但是他沒說下去,話題拐了下,冷聲問:“還是那黃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