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避他的身份,逃避他的命運,逃避那些關心他的人,面對他注定要先一步離開時的沉痛心情。
因為知道拿回靈火是趟九死一生的旅程,便覺得當個人類也挺好。
因為明白即使不成為鸑鷟,自己也能夠繼續錦衣玉食的生活。
因為不論是家人還是知道真相的好友,在他面前都從來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悲傷和難過,所以便理所應當地覺得,即使這輩子都當個殘缺不全的妖怪,一個假裝的人類,似乎也挺好。
直到心動的那一刻。
在那個臨時用作面試室的房間裡,小人魚走進來的那一刻,便已經将他認了出來。
這個徒弟的身份并不是給的無可奈何,而是勢在必得。
為什麼要去演一個無足輕重的配角,當然是不想錯過徒弟的第一個正式的對手戲機會。
明明作為資方隻要出錢就好了,卻還是決定成為那個别人來做肯定更加專業的執行制片。
承認自己十分的卑劣,明明早就已經答應了導演,但依舊将此隐瞞,并哄騙小人魚來勸說自己,接下那個早就已經闆上釘釘的角色。
……
一樁樁,一件件,明明知道“人”妖殊途,作為“人類”的嶽灼,最好還是離身為妖怪的海望舒遠一點,再遠一點,可情感總是占據本屬于理智的高地。
每次都嚴肅地告誡自己,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了,每次卻都無法控制,依舊像個瘾極大的小偷那樣,偷來根本不屬于他的幸福錯覺。
誤會也好,事實也罷,你不能因為壽命論的考量,甚至允許自己和林洛“試一試”。
既然這樣的話,那個人為什麼不可以是嶽灼呢?
這也是第一次,嶽灼動了拿回靈火的念頭。
但這并不是為了海望舒,而是為了自己。
因為這份情感終于讓嶽灼意識到,自己本質其實就是個膽小鬼。
而逃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所以,你是怎麼想的呢?是繼續和我‘試一試’,還是幹脆甩了這個卑鄙無恥的膽小鬼,換一個更加光明磊落的對象去相愛?”
嶽灼雖然嘴上是這麼說的,可他的行為卻一點也看不出打算放手的意思,即使他的話聽起來是将主動權都放在了海望舒的手上。
不過在場的兩隻妖怪其實心裡都清楚,如果海望舒真的有換個人來“試一試”的打算,嶽灼也真的不确定,自己到底能做出什麼事來。
更何況。
“為什麼要甩了你呢?”小人魚歪了歪頭,看似澄澈的雙眸中,藏着一絲小小的狡黠。
“難道是因為你跟我說實話,你把很多的信任交給我,你完全不介意将你的真心整個放在我手裡,任由我揉捏嗎?”
“……”這回輪到嶽灼說不出話來了,他是真的沒想到,自己近乎破罐子破摔的自我剖析,換來的同樣是一顆熾烈的真心。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他是想繼續試一試嗎?他是覺得我其實也挺不錯的,想要跨過師生,前後輩,普通朋友的門檻,走進來,近一點,再近一點嗎?
嶽灼臉上的神色不停變換,激動,懷疑,興奮,難以置信,走馬燈一樣的神色變化,不僅差點逗笑了海望舒,也讓他從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清晰地認識到,哦,原來灼哥也并不是永遠都淡然如水,永遠都從容不迫的那個男人啊。
人魚來自于海洋,鸑鷟翺翔于天空,一個離不開水,一個誕生自火,明明應該水火不容,可純黑的火焰卻已經将他們兩個包裹其中,散發着無害,又讓人安心的溫度。
“所以,你的答案是什麼呢?小月亮?”
似乎這樣,才能給嶽灼再次開口的勇氣,他用剛剛恢複了一點點的妖力,盡可能小心地操縱,才制造出了這麼一片稀薄的,卻占有欲十足的火幕。
請原諒,嶽灼其實就是這樣的一隻膽小鬼。
小人魚半低着頭,似乎陷入了艱難的抉擇當中。
嶽灼覺得自己仿佛成了全世界性子最急的那一個,他忍不住跨出一步,勉強才控制住自己想要将對方緊緊鎖在懷裡的雙手,以及迫切得即将脫口而出的催促。
“我麼?”海望舒終于擡起頭來,學着之前嶽灼慣用的語氣,慢吞吞地吐出兩個字來,就再次閉上嘴巴,後退了一小步。
摸了摸已經被火焰烘得幹爽又溫暖的胳膊,又将已經重新将自己打理妥當,不再渾身濕漉漉的嶽灼,再次歪了歪頭。
嶽灼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了某種暗示,讓他欣喜若狂,卻也讓他忍不住地自我懷疑。
“我麼。”同樣的話,不同的語氣。
狡黠的笑容再次回到海望舒的臉上,也給嶽灼下了最後的判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