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辜?好人?我更是無辜。”燕衡嗓音驟然提高,似有怒火,也不知觸碰到了哪根筋。
崔雲璋不明所以,抿着嘴也不敢接話。
燕衡想到什麼,輕觸脖頸的傷口,指尖在殷紅滲透的布上沾了點血,忽地冷笑一聲:“而且這好人也是有界定的,如果站在我的立場上,他就是個壞人,頂壞頂壞的人。”
崔雲璋糊塗了,但瞧他隐隐約約有深仇大恨的神情,便沒再多嘴。
在上馬車前,燕衡想起來問他:“堯安王餘黨可都清理幹淨了?”
崔雲璋道:“王都裡已經沒有他的人了。”
“是嗎?”燕衡後腳才踏上馬車,彎着身一頓,瞥向他,用着明知故問的反問語氣,“我怎麼聽說,還有流竄的?”
崔雲璋聽明白了他的意思,當即道:“前幾日确實有傳言。”
“去吧。”燕衡不疾不徐鑽進馬車,“除夕前,讓大家都過個好年。”
“是。”
越是臨近除夕,謝承闌越是心煩。
他回王都也有十來天了,卻從沒回過謝家,一直單住外面的宅子。
别人并不覺得奇怪,因為幾乎人人都知道他靖國公府的那點破事。
謝承闌之母沈若翩乃是今戶部尚書沈重山之女,謝家和沈家姻親婚事,是謝承闌的爺奶輩定下的。
沈若翩過門後,謝父謝君年對人關懷備至體貼入微,堪得伉俪情深琴瑟和鳴,兩年内便兒女雙全,一家人倒也算美滿。
直到謝承闌六歲時,謝君年從外面帶回來一個拖兒帶女的女人。
他這才知道,女人孫氏是他父親的外室。
孫氏手邊那個與他年歲相當的小男孩是他親哥哥,長他兩歲,在沈若翩嫁進謝家前就有了。
另外一個幹瘦的女孩是他親姐姐,和他同母的親姐姐年歲相當。
那天以後,謝承闌不僅有了個第二個娘,還有了陌生的兄長和姐姐。也是從那時候開始,隻要一大家子聚在一起,每每都是雞飛狗跳雞犬不甯。
不僅如此,這個孫氏來頭還不小。
謝君年早年未娶妻時,常被派外巡邊,孫氏也是那時被他撿到的,兩人朝夕相處久了生了情愫。
後來謝君年才知道,這孫氏竟然是開國大将孫将軍的嫡親後脈。
那時謝家早已和沈家定親,這本就是籠絡朝中關系的手段,謝君年不敢違背家中意願,隻好硬着頭皮成了親。
盡管對孫氏再喜愛,他也不好一娶妻就納妾,難免落人口實,所以沒能給孫氏一個身份,孫氏也甘願當了外室。
也就是這幾年家裡穩定下來後,謝君年才敢提這件事。
怕外面的風言風語和沈家态度,謝君年還準備了二手。他将孫氏接回國公府前,就将孫氏的身份同燕衢和盤托出。
孫大将軍的旁系後世都已經升官發财,她這個直系嫡親還流亡在外,當然說不過去,燕衢查明真相後,立馬賞了孫氏好些東西用以彌補。
于是謝國公爺成了雙妻傳聞的主人公。
長了雙眼睛也知道謝君年更偏心誰一些,外人眼裡孫氏和沈若翩幾乎平起平坐。
謝承闌的哥哥謝承翟長他兩歲,順理成章成了謝家的承襲人,人人稱之為謝世子。
他的那位姐姐謝秋禾,嫁給了羽林衛中郎将解霁安,成了當今帝師的孫媳婦兒,真真風光。
盡管沈家體面,并沒有追究謝家也沒為難孫氏,謝承闌還是替他母親不值。
怕什麼來什麼,除夕前三天,國公府就派人來請他了。
雖說對謝君年多有怨恨,但總得回趟家看看沈若翩。
倒不是怕沈若翩被那孫氏欺負,畢竟沈若翩的家族身世都擺在那兒,隻是他确實多年沒見過自己母親了。
當天下午,謝承闌着方清河買了點東西,大包小包的回了國公府。
謝承闌站在府邸跟前,擡頭望着“靖國公府”四個大字。守門的小厮認出他都擁上來了,他還是沒什麼動作。
好半天,方清河才小聲提醒他:“四爺,該挪步了。”
謝承闌回過神擡腳,道:“倒是沒怎麼變。”
隻怕高牆裡的人也不會有什麼變化。
沈若翩在後院等他多時,端着步子來來回回走着,似為忐忑。旁邊的丫鬟勸了好幾次讓她回屋等,她都搖頭。
就在擡眉間,猝不防見謝承闌出現,她望着人愣了愣,有些不敢認了。
這麼多年母子倆隻靠書信來往,她都不知道如今的謝承闌是何模樣了。
沈若翩笑容滿面,把人從頭打量到尾,雙手就要去捧謝承闌的臉。
後者快步靠近,自覺地迎上去,握着她的手貼到臉上,笑了笑,道:“我以為母親該不認我了。”
沈若翩唇瓣微顫:“怎麼能不認呢……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前幾日,我去東宮看過阿姐了。”謝承闌給她暖着手,拉着人要進屋。
“好好好,見你們兩都好都我就放心。”沈若翩語氣激動,還有欣慰。
母子倆有一搭沒一搭聊着,寒暄許久,直到大黑天了也有聊不完的話。
不過到了晚飯時候,謝承闌還是免不了要碰上那些個讨厭的人。
謝君年端坐上位,左右坐着孫氏和沈若翩,謝承闌就坐在沈若翩身旁。這膳廳裡的都是熟人,父子倆卻一句話都沒說。
圓桌上的氣氛也安靜得詭異。
彼時謝承翟才辦完差事回來,上了飯桌見這麼個陌生人,還以為打哪兒來的客,辨了好久才認出這是謝承闌。
“四弟?”謝承翟先是一驚,随後又是滿臉虛僞,“回王都這麼久,怎麼今天才想起回家來吃飯?”
“公務繁忙。”謝承闌言簡意赅。
謝承翟看破不說破,又假惺惺道:“許久未見,在北庭待得可好?”
謝承闌沒那麼多彎彎繞繞,看都不看他,直言道:“自然是比這國公府要好得多。”
直到此時,謝君年才對他這個親兒子說出久别重逢的第一句話——應該是第一聲呵斥。
“外面待久了就忘了家裡的規矩?”謝君年厲聲道,“你還回來幹什麼?怎麼不幹脆忘了還有這個家?”
謝承翟當起和事佬,笑言:“父親,我這弟弟說話向來如此,您是知道的。臘月年裡的,您也少點氣,就别說他了,擾了團圓的和氣。”
“你們團圓和氣就好,”謝承闌起身,作過别禮,“母親,皇上交代的事兒還沒做完,兒子先走一步,過兩日再回來看您。”
謝君年霍然起身,猛地一拍桌,怒道:“謝歸雁!誰教你的規矩?當真在荒野之地待野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