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謝承闌應聲,他又自顧自道:“在北庭的時候就沒見你和姑娘親近過,也就和小蕊妹妹走得近一點。真這樣該說你什麼?鐵樹開花?還是藍顔禍害?”
“……”謝承闌想了想,低頭沉默了會兒,忽然牛頭不對馬嘴道,“你知道紅月樓嗎?”
“都城裡最熱鬧的那個酒樓?”鄧钰宸眼裡升起八卦之星,嘴角止不住上揚,胳膊肘輕輕碰他,“難不成那姑娘是紅月樓當家的女兒?”
“不是。”謝承闌一本正經,“裡面有個說書先生,講的東西又臭又長,你知不知道?”
“嗯?”鄧钰宸神情疑惑,不明白他怎麼就扯到說書先生了。
謝承闌道:“我覺得你可以去紅月樓謀事,把他換下去,救一下那些個聽書人的耳朵。”
“……”
“說說你吧。”謝承闌說回正事。
“我?”鄧钰宸偏開臉裝糊塗,“我有什麼好說的。”
謝承闌道:“你就甘願留在王都了?”
“鄧翡了那麼大的犯事兒,累得我父親被卸了官職,鄧家上下還在人人自危,皇上到現在嘴裡都沒一句準話,你覺得我有其他辦法嗎?”鄧钰宸無可奈何,“就算我父親官複原職,你也知道,他不可能再放我去北庭了,頂多給我謀個閑散官當當。”
謝承闌當然知道其中利害。
隻是鄧钰宸自小同他在北庭曆練,兄弟倆可以說是一起長大的,費了十餘年才混到長史的位置。
明明是意氣風發的少年将軍,就這樣待在王都,隻得被埋沒,他惋惜也痛惜。
“該說不說,現在這條命還能留着都是萬幸。”鄧钰宸劫後餘生舒了口氣,“隻是可惜了钰翀,明明什麼都沒做,卻落得這麼個下場。幸而元安王有心相助,我都不敢想在城牆上看見钰翀頭顱的樣子。”
謝承闌聽到後半句有些不舒服,微微皺眉,似為不解,道:“你怎麼三句不離元安王?”
“有嗎?元安王怎麼了?你和他有仇?”鄧钰宸糊塗他的态度,執着于輸出自己的觀點,“我瞧着他挺好的啊,你怎麼對人抱很大成見的樣子?”
“他好?”謝承闌哼出聲,“除了皮囊我倒是看不出那裡好,明明就一副蔫壞樣,尤其小氣,睚眦必報。”
“他是怎麼惹到你了?”鄧钰宸瞪眼張嘴,一臉不可思議,他還沒見過謝承闌說過誰的壞話。
“沒怎麼,不喜歡病秧子,不合眼緣罷了。”
“那你幹嘛說人家小氣?而且,你以為人家想病的?”鄧钰宸歎息道,“我瞧着,分明是個可憐人。”
謝承闌原是不想追問的,但回想起燕衡那要死不活的樣子,最後還是耐不住好奇,道:“怎麼說?”
鄧钰宸左右看看,壓低聲音,道:“當年先皇和淳德皇後和不是誕有一子名‘行’?原是東宮之主來着,誰知及冠不久便病故,淳德皇後也因此抑郁成疾,沒多久人也沒了。”
這些事謝承闌是知道的。
淳德去世後,先皇也一直未立後。不僅六宮沒個打理的人,連東宮位置也空了許久。
除開病故的燕行,當時先皇燕吾膝下有四子一女,年歲最大的就是燕衢。
東宮位毋庸置疑該是他的,但崔家勢力大,對他來說,始終是個威脅。
所以,哪怕當時的崔婧無意和燕衢之母争奪後位,但高家還是想将其打壓一番,反正兩方勢力就這樣鬥起來了。
當時的燕衢早已成熟自有手段,心裡有自己的想法和盤算。隻是那時的燕衡,還不足七歲,就那樣成了他們争權奪勢的工具。
謝承闌不知道的是鄧钰宸後面說的那些。
“當時皇上好像才入主東宮不久,崔太妃就帶着元安王回江淮探親來着。”鄧钰宸努力回想,“誰知道回來路上遇上刺客,崔太妃和元安王逃散了,崔太妃借助崔家勢力才得以脫險。”
“元安王呢?”謝承闌不自覺接話。
“元安王就沒那麼好的運氣了。據說是從吉州的運天河裡撈起來的。本來以為都死得透頂了,可能命不該絕,應該沒下水多久,最後奇迹般救活了。在吉州養了三年多才回的王都。”鄧钰宸絮絮叨叨地說着,有些記憶模糊了,“那年我父親剛進左羽林衛吧?負責護送崔太妃的就是他們左羽林衛裡的一支隊伍,反正最後沒一個活口,全死了。”
謝承闌奇道:“這麼大的事兒,先皇就沒追查?”
畢竟是個皇子,當然不可能就這麼算了。
果不其然,鄧钰宸一拍手,道:“查啊!不僅牽連了不少人,先皇還為此大查嚴罰了左羽林衛。我父親一上任就碰上這麼個大事兒,大氣兒不敢出,要不是仗着鄧家祖蔭……”他一撇嘴,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後來聽父親說,好像是高家人幹的,但是都按着沒說。”
畢竟命隻有一條,人也都還在,你知我知就夠了。
鄧钰宸歎道:“反正元安王撿回一條命後就落了病根,抱着藥罐子長到這個年歲的,也不知道有多少明天可活。”
謝承闌聽了這些沒什麼情緒起伏,呆愣着什麼都沒說,隻覺得這王都更讓人生厭了。他心想,這一輩子都别和皇家扯上關系才好。
可轉念一想,自己的姐姐以後會不會也要經曆這些?越想越可怕,謝承闌心裡捏了把汗,渾身不自在。
他現在隻有一個念頭,帶着謝稔禾逃離這個吃人的地方和氏族。
可這不是想想就能實現的,他能做的,也隻有看一步走一步。
第二天,宮中就傳來餘黨被抓的消息。
作為“受害人”其一的謝承闌再不願意相信,有燕衢的令,也該進宮去看看,做做樣子給個面子。
隻是讓他沒想到的是,“受害人”其二燕衡也在,他進了殿見到人的時候還愣了片刻,回過神後立馬行禮,恭恭敬敬道:“王爺。”
燕衡見他蓦地頓了頓,随後象征性點了點頭。
這樣的對立局面倒也滑稽可笑,兩人心照不宣地誰都沒拆穿誰,都沒想到第一次正面交鋒會是這個場面。
燕衡心道冤家路窄的同時還可憐謝承闌,在場說得上話的總共三個人,除了謝承闌自己,剩下兩個都想讓他死。
燕衡還想着做做樣子,關心道:“本王聽聞這位……怎麼稱呼?”
“……”謝承闌尴尬一笑,“鄙人姓謝,王爺想怎麼叫就怎麼叫吧。”
“本王聽說這位謝大人前兩日傷得不輕,不知今日可都好了?”燕衡客氣一笑。
“饒是吃了仙丹也好不了這麼快吧?”謝承闌目光落到他脖子上纏着白條,也不知道傷口有多深,“王爺這傷不也養了好些時日?”
燕衡擺了擺手,看上去自愧不如道:“我這身闆哪兒能和謝大人相提并論。”
确實不能相提并論,謝承闌心想,他一拳就能撂倒兩個燕衡,完全不能比。
誰知燕衡微微笑道:“我可比你金貴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