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衡右眼皮一跳,皺了皺眉什麼都沒說,不願面對似的把臉别過去不看人。
謝承闌道:“昨夜微臣和元安王一同出的畫舫,路上形影不離。解二公子大約在亥時二刻被害,那時,我和王爺約摸剛過西大街,中途王爺沒有和任何人接觸過。微臣送王爺回府已近子時,所以,自然也不可能是王爺進門後叫人去做的。”
燕衡聽他說完還是沒什麼動作,既不辯解也不承認,揣着手像個無關之人。
殿中央把燕衡和解家人隔開的燕晁倒是比前者多了些不明情緒,他不動聲色瞧了眼謝承闌,盤算思忖什麼似的也沒開口。
唯一受到這番話影響的隻有解庭。
僅存的希望破滅,解庭頭腦一昏眼前一黑,後跌幾步猝然坐到地上,兩眼空洞啞口無聲。
燕衢把這一切瞧在眼裡,給了旁邊太監一個眼神,兩個太監意會地下去,同着解霁安将人扶起。
燕衢揉了揉眉心,道:“謝卿一向正直無邪,前不久才回王都,對都中一切尚未熟知,斷不可能參與群黨之私,他所述之言定然皆屬實。”
解庭整個人恍然若失,眼神無法聚焦,根本聽不清他在說什麼。
“解庭,元安王嫌疑已消,剩下的我會着袁知策竭力追查,必定還霁昭、還你、還解家一個公道。”鬧了半天,燕衢終于下逐客令了,“你且回去好好休整,若有進展,朕第一個通知你。”
解霁安十分有眼色,替他父親謝了聖恩,跟着幾個太監連拖帶拽才把人拉走了。
這場鬧劇,對于燕衡來說,算是到此為止了。折騰了大半天,燕衢終于能喘口氣,解庭父子倆離開後也把人全都打發走了。
燕晁和袁知策忙着解霁昭的後事,先行一步去了刑部。出門後,就剩燕衡和謝承闌面面相觑了。
燕衡慢一步跟在謝承闌身後,也是一前一後,隻是和昨晚情形完全相反。
一路上兩人沒說過一句話,直到出了宮門,謝承闌想着緩和一下尴尬氣氛,微微側首,正想問:“王爺的傷——”
不等他說完,燕衡就回了他一個字。
“蠢。”
“?”謝承闌腳步猛地一頓,側身看他,以為自己聽錯了,“王爺剛剛說什麼?”
“我說,”燕衡蓦然停步,瞧人的眼神漠然,凝聲慢道,“蠢。”
謝承闌轉過整個身子,言語裡有了些許情緒:“我剛剛幫了你。”
燕衡直愣愣地與他對視,眼裡瞧不出喜怒,又道:“所以呢?”
謝承闌氣不打一處來,好心被當驢肝肺,突如其來一陣心堵,腦子跟着嗡嗡響。
“今天沒有你,我也能相安無事,可你非得來攪這趟渾水,為一個無關人涉險。”燕衡上前幾步和他齊肩,偏頭微擡看他,言語諷刺,“你說你是不是蠢?”
謝承闌氣得發抖,咬着後槽牙攥緊拳頭,仰頭閉上眼睛一句話都說不出。
“我說過,人還是要壞一點的好,你以為你當好人就會得到别人的感謝?”燕衡輕嗤一聲,“什麼時候被人反咬一口你就知道厲害了,太蠢了。”
“我現在就知道了。”謝承闌決然轉身,快走幾步翻上馬,扯着缰繩原地轉了兩圈,縱馬而去,留下一句冷厲言語,“燕六,你是真沒心。”
燕衡對着背影瞧半天,直到再不見人影時,他才動了動步子。恰好崔雲璋前來接應,馬車就在他跟前緩緩停下。
“王爺,可都妥當了?”崔雲璋問。
“本就不是我做的,還能擺不平?”燕衡上了馬車,把今天的是粗略說了一遍。
崔雲璋想起什麼,道:“剛剛那是謝承闌?”
燕衡“嗯”一聲答了。
“他來做什麼?”崔雲璋奇怪。
“來自讨苦吃。”燕衡不大想和他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問,“派出去的人查到什麼沒?”
崔雲璋道:“光從現在的線索看來,我們所知道的和面上的情況完全一緻,根本沒法兒進一步探得有用的信息。”
他蹙額一頓,又改口:“不過有一點。我去看過解霁昭的屍體,傷勢和袁知策說得一樣,但傷口的力度和手法,該是軍營中人或訓練有素的殺手才能有的,不大可能是土匪。”
燕衡随口道:“仇殺?”
“哪門子仇?解霁昭雖然平時混賬了點,但也不至于讓人恨得下死手。”崔雲璋感慨道,“而且誰敢惹解家?哪怕有點名頭的幾個世家聯手,也不一定敢動解霁昭。”
燕衡輕笑一聲,有意問:“那你覺得當今王都裡,有哪幾家敢惹?”
崔雲璋想了想,猝然擡頭,品出他話裡意思。
如果在知道解霁昭身份的情況下,還敢無所顧忌地下手,除了最大的燕家,還有高崔兩家。
“我看今天解庭也反常得很,說話邏輯狗屁不通,隻會扯着人就咬。雖然這人平時脾氣暴,但也不是個拎不清的主兒。”燕衡道,“今天在大殿上這麼一鬧,以為他被傷痛蒙了心,能讓多少有心人放松警惕?”
崔雲璋眉毛一揚,猜測道:“王爺的意思是,他在放線?”
燕衡知道他明白過來,就點到為止,沒應他這句,頭尾不對地揭過話道:“倒也是巧了。”
“什麼巧了?”
“又是庚子年。”
崔雲璋這句倒是糊塗了,問道:“庚子年怎麼了?”
“大楚遷都啊。”燕衡滿不在乎道。
上一個庚子年,西北部鬧饑荒,一年下來顆粒無收,死了一半的人,活人都往東南方向走,都城也從北都遷到了這兒。
後面連續幾年也是民不聊生的狀态。
燕衡撩起馬車簾子,望着陰沉沉的天,會心一笑:“上一次是天災,你猜這一次會有什麼?”
——人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