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燕衡出宮的前一刻,燕晁剛回東宮殿。
在他回去後不久,有兩位内殿侍衛出了殿偏門。一個肩上扛着個草席裹着的東西,另一人沿路處理從草席間滑落下的血迹。
總之是鬼鬼祟祟,連燈都不敢點。
那具草席裹着的屍體,也不知會被如何處理。
就在兩個侍衛走遠後,謝承闌才也從偏門出來。
他捏着拳頭,神色凝重,眼底是不可見的深沉和憤怒。
今天上元節,他本來是去東宮送些東西給謝稔禾的,卻好巧不巧,偏生撞上這等事。
一旁跟着的方清河知道他心裡不好受,想要開口安慰又不知從何下口。
畢竟是謝承闌的家事兒,再進一步說,到底是燕晁遭的孽,牽連了這麼多無辜人。
走了沒兩步,謝承闌似是咽不下心中那股怒火,猛地一拳揮向路邊石松,将松樹軀幹生生砸出個窟窿,拳頭也皮綻肉開。
他感受不到疼似的又朝着樹幹砸兩下,蓦然垂頭,偏臉埋在無光之處中,瞧不出神情。
“四爺,”方清河不敢上去阻攔,說話也小心翼翼,“到底是太子殿下糊塗,你也不必——”
謝承闌苦笑一聲,打斷他道:“不知道我謝家造了什麼孽,這般命苦。他堂堂太子,竟然要學着塵世俗套,沾染這等……這等……”
後面的話謝承闌道不出口,咬牙切齒半天又是一拳,那松樹終于被他砸斷。
他喃喃道:“讓我阿姐步了母親的後塵……”
說步後塵算好的了,畢竟他爹那個外室孫氏是個女子,這燕晁在外養的竟然是個男的……
還養了近三年。
那男的沒個正經名字,熟識的人都稱其野狸,原是名小倌,專做皮肉生意。
燕晁倒也是把人藏得深,雖然東宮内無人不知他的行徑,好歹外面沒傳過什麼風言風語。
本來一切都是好好的,野狸今天突然找上門,想是那三年的安生日子過舒服了,大鬧一場嚷着要搬進東宮。
謝稔禾平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算了,這人都都蹬鼻子上臉了,她再這會兒怎麼也坐不住了。
反正是鬧了好一陣,最後實在不得法,謝稔禾差人去請了燕晁回來。
此事讓謝稔禾蒙了羞,那麼多雙眼睛看着,縱使他二人之間早已沒了感情,念着舊情和謝家臉面,燕晁也不可能包庇野狸。
更何況,這麼一鬧,自己私底下那點事全扯明面上來了,燕晁說不憤怒是假的。
所以他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人除掉,以絕後患。
雖然野狸沒了,但東宮裡的人都心知肚明,誰知道燕晁是不是又有了什麼新歡。
而且,不管再怎麼處置,事已至此,謝稔禾這個太子妃隻得任人取笑罷。
這也是令謝承闌憤怒的原因之一。
謝稔禾明知道燕晁有這樣的癖好,受了委屈卻從不同至親講,這些年嫁給燕晁也不知道受過什麼樣的委屈,忍受了何等的厭惡惡心。
而且都到這個地步了,他走前,謝稔禾還特别囑咐,不要告訴家裡人。
謝承闌心疼又替她憋屈,卻又什麼都做不了,現下隻覺得自己窩囊。
方清河一個外人,目睹這一切,倒有些裡外不是人了。
“你先回吧,”謝承闌悶頭就走,“我散散心。”
此時已近子時,燈會陸陸續續散了,街上人比早些時候少了許多。
謝承闌不知不覺走到上江河邊,找了個偏僻地段,走走停停,總是心煩。
忽然,身後一個漫不經意的聲音響起。
“謝兄怎的跑這兒偏地兒來了?這是等哪位姑娘呢?”
是燕衡。
謝承闌不想理人,眼神都不給他一個。
“我瞧謝兄,仿佛心情不佳啊,難不成被姑娘回絕了心意?”燕衡背着手,不緊不慢跟着他,晃眼瞭到他手上的傷,“還是說跟人打架打輸了?氣不過跑這兒來生悶氣了?”
“王爺來這兒做什麼?”謝承闌停步,側身乜他。
燕衡随口道:“閑來無事,在街上遠遠瞧見你落魄的背影,就跟來了。”
當然是放屁。
他跟來純粹是覺得今天是個動手的絕佳時機。
謝承闌剛遭受過打擊,一個勁兒沉浸在悲痛裡,不僅防備心輕,而且此時若真死了,嫌疑最大的也不會是他八竿子打不着的燕衡。
畢竟謝承闌剛剛目睹了一樁可驚動天下的大事兒。
所以,就這一小段路,屋瓦後還藏着好多人手。就連崔雲璋也在暗中靜等。
燕衡本可以待在府等消息的,這會兒出面隻有兩個無關緊要的原因。
一是為了打消謝承闌的戒備心。
二是喝了點酒感性上頭。這人上次好歹幫過自己一次,雖然行為蠢笨,卻實在好心,這一段路,就當送他最後一程了。
明兒個,人就得從河裡撈起來了。
謝承闌不知道他的盤算,但經過幾番相處,老是覺得這人陰恻恻不安好意,總是信不過此人。
他恢複了步調,決絕道:“今日上元佳節,王爺何必上趕着讨人嫌。”
燕衡跟上他身側,笑言:“謝兄這是還在為上次的事兒氣我呢?”
“微臣哪兒敢和王爺較勁。”
燕衡不留情面道:“不敢和我較勁,卻敢說我讨嫌。上次是誰叫我燕六來着?”
謝承闌本就燥郁,耳邊還有個人絮絮叨叨說個不停,更是煩得不行。
他停下步子,吐了口粗氣,鄭重其事道:“我今天無心應付你,别跟着我了。”
“可我有閑心應付你啊。”燕衡從身後拿出兩盞河燈,晃了晃,臉帶笑意,“謝兄若是也無事,不如讓我陪你放個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