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要我命,豈不易如反掌?”
謝承闌隻當他玩笑氣話,沒怎麼放在心上。
燕衡被冷得抽了口氣,攀着他手臂,輕“呵“一聲,道:“你命硬,還是得費些功夫。”
謝承闌道:“說得好像王爺取過我好多次性命一樣。”
說話間,他給燕衡脫了裡衣,掌着他肩背時,覺得硌手。
他偏頭一瞧,卻見背部無數赫然驚心的刀傷,順着往下,還能見着腰間的淤青。
那些刀傷謝承闌不知從何而來,但腰間的傷口,他能猜到,該是除夕那夜在花丹舫上磕的,到現在都沒散。
打熱水來的都是些小丫鬟,他怕冒犯兩頭,又隻得親自上手,給人擦拭身子。
謝承闌拿帕子從前擦到後,從上擦到下,隻是手經燕衡腰間時,在那些淤青面前猶豫一停,擡眼問道:“你腰上的傷,還需要給你上藥麼?”
燕衡趴在床上,搭着眼睛不吭聲。
謝承闌沒得到回應,也不随意亂動,給人擦幹淨後拿被子裹住。
裹完人後,他又動手揭下燕衡發冠,粗略幾下抹了濕頭發,而後把人抱到裡側,枕頭上墊了幹帕子,又挪了暖爐到床邊,這事兒才算完。
燕衡眼睛還是閉着,整個人一動不動。
謝承闌坐在床榻外側守着,見還沒回個人,難免着急,他躬身朝裡探,撥開燕衡額間頭發又摸了摸,隻覺得更燙了。
燕衡始終沒個反應,也不知是睡過去了,還是燒過去了。
好一陣,他終于動了動,擡手似要摸什麼。
被冰水泡過,他脖子上的傷又脹又癢,神志也不知道清醒還是糊塗,反正擡手就要去撓。
隻是手擡到半截,被謝承闌攔住了。
他攥着人手腕,皺了皺眉,視線順着他手要放的位置落到那個疤痕處,忽然就想起那天拿着麻繩勒他脖子的情形。
如今看來,他可以确定,那天貪生怕死的模樣和驚慌無措的反應都是這人裝的。
貪生是真的,怕死就不一定了。驚慌無措就更都屁都不是了。
就那樣抓着好半天,燕衡忽然出聲,意味不明道:“謝四,你膽兒可真大。”
他聲音極小,奈何屋子裡外都過于安靜,謝承闌也都全聽見了。
“這傷口深得可怖,你若要撓,隻怕沒兩下又爛了。”謝承闌松了手,給他掖好被角,偏頭不看他,“我要是膽兒小,就不可能在北庭待這麼多年了。”
燕衡不置可否,偏了個頭又睡過去了。
好半天,誰都沒再說話,屋外風吹草動的聲音都能聽見。
謝承闌突然道:“我無意傷你。”
燕衡難受得緊,不想聽他說廢話,索性翻了個身,道:“你已經說過一次了。”
“你知道我說的哪次。”謝承闌道。
是在布莊鋪子後院那次,是謝承闌第一次見燕衡那次。
“我确為太子做事。”謝承闌坦蕩承認,“先堯安王犯事,他們對你有所懷疑,于是太子殿下便找來了我。我想着……”
他想着那人好歹是自己姐夫,自己這麼些年不在王都的日子,謝稔禾都托他照顧着。況且自己在庭州的那麼些年,燕晁也順水推舟幫襯過一二。
哪怕他知道此人是有所圖的,他也沒有一句怨言,就因為謝稔禾那層關系,謝承闌也都和人好聲好氣相處着。
誰知道今天看了這麼一出戲,這些年的僞裝全然撕破在他面前,他一時間不能接受。
“承個人情。”謝承闌忽略掉那些有的沒的,簡短道。
燕衡仍是一言不發,什麼回應都不給。
謝承闌面色凝重,又上手探了一下他額間,試探問道:“王爺可有在聽?”
燕衡眼皮子都不擡一下,隻平靜道:“不想聽,滾出去。”
謝承闌還沒來得及聽令往外滾,崔雲璋就帶着崔栖匆忙趕來。
謝承闌見狀起身給人讓了位置,見崔栖開始給人把脈,正要将情況一五一十交代時,崔雲璋插身擋在他身前,不讓他再近一步。
崔雲璋将剛在路上從崔欠手裡截下的玉牌扔還給他,語氣不怎麼友好道:“謝将軍,我知事急從權,但王爺的事,宮裡人拿不準,也不勞您插手。”
謝承闌揣着手聽着,眉間一擰,似乎是不大喜歡他的口氣。
“雖然是您把王爺送回來的,但王爺怎麼落的水我兩隻眼睛看得分明。”崔雲璋下巴朝門口一揚,“在王爺無令見您之前,王府暫時不接待您,請回。”
謝承闌也不多做糾纏,自覺後退一步,道:“不管你信與否,此次非我本意。若是王爺出事,盡可來找謝某,該擔之責絕不推脫。”
崔雲璋拿出趕客架勢,做了個手勢,道:“請。”
謝承闌前腳剛出門,燕衡猛地一口血噴出來。
崔栖神色未改,給他脈上紮了一針,忽視掉另一處空落落的針眼,早有所料似的,道:“你是真能憋。”
燕衡慢慢擦掉嘴角血迹,捂着胸口喘了口氣,半合眸子,仰着腦袋靠在床頭,有氣無力道:“若讓他看出端倪,豈不又落一個把柄在他人手中?”
“今天又用藥了?”崔栖眼也不擡地問他。
燕衡變相答道:“進了趟宮裡。”
崔栖沒好氣道:“你若真想死,我給你幾針下去得了,何必自讨苦吃,磨人磨己。”
崔雲璋瞧這亂糟糟的情形,面如菜色急得團團轉,對着崔栖無奈道:“你就少說兩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