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承闌呼了口氣,仿佛下了極大決心,才鄭重其事開口:“以身相許。”
燕衡微妙地眨了眨眼,空氣凝固兩秒。
“噗……哈哈哈……”
他終于還是沒忍住掩嘴低笑,大概是覺得失禮,當即放下簾子躲馬車裡笑去了。
“?”謝承闌聽着燕衡極力控制卻怎麼也壓不住的笑聲,憋得難受極了甚至猛咳幾聲,前者臉都綠了卻也奈何不了。如果不是要一同進宮面聖,他早策馬離開這尴尬之地了。
好半晌,燕衡平複完探個頭出來,笑問:“你莫不是被我昨晚那句喜歡給吓着了吧?”
謝承闌捏着拳頭不說話。
“我的意思是,我喜歡給蠢人解惑,”燕衡臉頰微微泛紅,眼尾還閃着笑出來的淚花,言語裡笑意不減,“你聽聽,這樣是不是順心多了?”
沒等謝承闌給他反應,他又驚然将謝承闌的異常同那些話聯系起來,不可思議道:“你昨晚跑出去打拳,不會也是因為我這麼兩句胡話吧?罪過罪過,我那真是困極了,嘴比腦快,謝兄見諒,謝兄見諒。”
謝承闌拳頭捏得更緊了,咬牙道:“王爺鬧我倒是鬧得心安。”
“此事便就此揭過。”燕衡滿是無謂地接回上話,“其實我也沒想好要什麼,不如先欠着吧?”
謝承闌明顯還沒緩過氣,憤憤然一扭身,連帶馬頭也被他扭了個彎。他恨聲道:“燕六,你當真可惡可恨。”
燕衡也不惱,反而心情大好,縮回頭時嘴角都是往上的。
謝承闌剛應付完那頭,這邊鄧钰宸又屁颠屁颠來找不痛快了。
“四哥,我怎麼不知道你認床?”鄧钰宸跟在他屁股後面撓撓頭,百思不得其解,“以前在庭州大營的時候,刀尖上躺着都能睡得香,啥時候養成認床的毛病了?”
經曆剛剛那樣的烏龍,謝承闌正鬧心,沒心思在他那兒圓謊,給他一個冷然的眼神,一夾馬腹也将人甩在後面了。
總之,他一路上都闆着臉,哪怕進了宮見到燕衢,他臉都還是黑的。直到将昨日情況禀明大半後,他心思才開始從燕衡那些話裡和嘲笑聲裡漸漸剝離。
高殿之上,燕衢按着額頭,靜靜地聽着他們詳述昨日之事。從謀逆案之後,一樁接一樁的血案和懸案,燕衢應付起來難免力不從心。
燕衡都說完老半天,久到身旁的老太監都忍不住提醒他,他才陡然醒神,掃了一眼烏泱泱的人群。
燕衢心不在焉道:“朕已知曉,解霁昭和高将軍家的案子還沒個着落,刑部暫時無法抽身,此事便交由大理寺清查。”
“你那邊——”他視線先落到燕衡身上,而後遊移在燕衡與謝承闌之間,“我便讓解庭來,剛好,他也需要個分散注意力的機會。”
雖然先前派謝承闌去守着是他的意思,但其目的是為了除掉謝承闌。高家肯定也是這個意思,昨天那一番鬧騰,顯然是高家自己坐不住自己動手了。
而燕衡純粹是個冤大頭了,盡管有點眼色的人都知道他現在活着才是最好的,但刀劍無眼,萬一一個不小心将人順帶解決了,那也屬無法回轉之地了。
所以燕衢才會讓解庭去守着,畢竟不管是高家人還是别的有心人,總是輕易動不了。
在遣散衆人前,燕衢單獨留了燕衡下來。
他對着人先是簡單慰問一番,而後又扯了許多,才開始切入正題。
燕衢佯裝忽然想起,言語裡略有惋惜:“這馬上開春了,北庭北域的紅梅,怕是早沒了吧。”
燕衡配合他演道:“整個大楚都是皇兄的,皇兄總有機會見的。”
燕衢無奈道:“我倒是等得起。”
這意思就是,高平琛等不起了,否則也不會有昨天那一出了。
但燕衡知道,燕衢的意思,昨天那種事肯定是不希望經由高家之手的。否則日後被有心人翻出來,那北庭副都護的位置,指定輪不到高家人來坐了,他燕衢的計謀,也隻得落空了。
燕衢這是想讓自己遠離解高兩家的明槍暗箭又不想讓自己好過,燕衡想到這裡,心裡暗暗歎息。他心道,你安排得累,我過得也累。
見他不說話了,燕衢還以為他實在為難,于是妥協道:“罷了,我回頭給平琛那孩子說一聲,且等來年熟透再賞吧。”
燕衡難得虛溜拍馬,拱手道:“皇兄寬仁,如今之況,也隻得如此了。”
出了宮門,燕衡就如釋重負般長長舒了口氣,仰天歎道:“可惜了,紅燒鵝的做法我還沒學到手呢,人就回去了。”
崔雲璋上前給他披上披風,無奈道:“你别給我說,你昨日對他手下留情,隻是為了這道紅燒鵝?”
昨天找去密室,他見謝承闌還活着,還驚奇不已。他心想,燕衡沒趁機将人給殺了就算了,讓他知道了那處地兒後居然沒有絲毫斬草除根的意思,當真見鬼了。
“确實不是。我隻是在想一件事,”燕衡搭手借力坐進馬車後忽而沉默,好一會兒才傳來平穩聲音,“如果當初的燕衡在逃亡時,也有這樣拼命守着他的,會不會就不會是那麼個下場?”
除了至親父母,他知道幾乎沒有這樣的可能。死亡來臨之際,比起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幹的人,痛惜自己的性命來得更實際些,所以他也隻是假設而已。
崔雲璋聽了怪不舒服,跟着坐進去後,勸慰似的道:“王爺,這說的是什麼糊塗話?那都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了,還扯它做什麼?都過去了。”
他特地咬重了前兩個字。
燕衡知曉他話中意,還是滿臉不在意,随口自嘲道:“昨天折騰了半宿,我沒睡醒還不成?”
“如今我、山虎,以及崔家大多人,都可以做到這一點。”崔雲璋道,“你就少想些有的沒的念頭。”
“倒也是。”兜了半天,燕衡又将話落到謝承闌身上,“生死面前誰還記得皇命,他卻軸得很。”
他不經意地勾唇:“今日也沒将那密室告知皇上,倒也算個實誠的。”
崔雲璋不作聲,隻默默盯着他,須臾問道:“你這是心軟了?”
“何來心軟一說?燕家人,”燕衡歪頭輕笑,漫不經心戳了戳他心窩,“可沒有心。”
“崔謝兩家喜事将近,來日雲暮和謝世子拜過堂成了親,謝承翟便成了崔家的姑爺。若是此人可取,自然也是王爺的人手了。謝家兩兄弟向來離心不說,那謝承闌可隻認東宮那位,就算那位出了些許不為人知的醜聞,謝承闌也無法輕易擺脫這層關系。”崔雲璋小心翼翼地盯着燕衡的神情,不敢說得太過分,語氣裡盡是委婉,“王爺還是當斷則斷,少花些心思在那謝承闌身上吧。”
“遠慎啊,你有沒有覺得,”燕衡早收了笑意,隻剩不明語氣,“你今天話多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