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姿勢久了,床上的人仿佛有些不自在,動了動手往回縮,謝承闌恍然回神,放下袖子給他擦另一隻手,一切如常。
被冷水澆過,謝承闌給他換了一身幹衣,收尾時候視線在那個腳镯上不自覺停留片刻。
等他給人蓋好被子後,山虎帶着人來了。
謝承闌起身給崔栖讓位置,後者一言不發,又是搭脈又是施針,偶爾吸溜一下鼻子,卻不曾擡頭。
不知道這家人的關系如何,但見崔栖紅着眼睛進來便知曉,崔栖和那個莫夫人多少有些聯系的。
崔栖來了,山虎算是逮着救命稻草,稍稍放心了些。他後撤出了門,留下一句:“我去看看木琥台如何了。”
崔欠出去熬藥了,屋子裡就剩兩個活的一個昏的。
崔栖解開燕衡手上的細線,取下那根針,頭也不轉地問謝承闌:“你看見了,是不是。”
“嗯。”謝承闌猶豫再三,“那是幹什麼的?”
“救命的。”崔栖道,“他平時手上不拿家夥,遇到索他命的,能搶則搶。不能搶的,這就是保命的最後一根稻草,多死一個算一個。”
謝承闌聽明白了,他這是拿這玩意當武器了……
“你能替他保密嗎?”崔栖問。
哪怕她沒看自己,謝承闌還是重重點頭:“我不會告訴别人的。”
崔栖在燕衡頭上紮了幾針,取針時忽然頓了頓,側頭問他:“我聽說是你把他拉住的?”
“是。”
“謝謝你。”崔栖扭回身,撚針入穴,“山虎力大但人莽,出了那樣的事,他攔不住王爺。燕衡他……沒有人拉得住他,你不在,他真就闖進去了。”
謝承闌回想起剛剛那個架勢,也能想明白,燕衡是死了心要進去一探究竟。哪怕裡面的人是死的,他也要看到灰。
“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謝承闌問。
“什麼?”
“他……他和莫夫人感情很深?”
“是。”崔栖不瞞他,“比任何人都深。”
謝承闌覺得這話立不住,忍不住多嘴:“甚至是太妃娘娘?”
崔栖手上一頓,模棱兩可道:“你若好奇就問他,看他自己怎麼說吧。”
大概知道這個話題比較敏感,謝承闌便不再提了。
“今晚你能幫忙守着他嗎?今天日子特殊,安國公那邊還沒派人通知,遠慎和三娘子他們都還不知道。我……”崔栖低頭收拾東西,忍不住哽咽,眼眶又潤了,胡亂抹了抹臉,“我想去木琥台看看。”
“好。”
都走到門口了,崔栖想到什麼又頓住腳步,擦了擦眼睛,回身看他,道:“師傅走了,這世間就真沒人管得了他了。”
謝承闌彎身給燕衡掖了掖被角,不說話。
“他若是聽你的,我倒希望你多……”崔栖呼口氣,“多勸勸他。”
“我……”謝承闌語氣猶豫,垂着頭捏着被沿,手背剛好能感受到燕衡臉頰的溫度。
他想說,燕衡也不聽他的,但不知道為什麼,說出來的話卻是——
“我後日便要去庭州了。”
崔栖愣然片刻,連連搖頭出了門,苦笑一聲“難怪”。
難怪什麼?謝承闌疑惑。他沒有得到回答,崔栖早走遠了。
沒多久,見崔欠端藥來,謝承闌曲起一隻腿坐得進去了些。他将自己當墊背,架起燕衡,一手環着腰背。
燕衡就斜靠到他肩上,整個人還是神志不清,偶爾打個戰。謝承闌以為他冷,拉着被子把人裹得緊。
崔欠見他忙不過來,自以為很有眼色地端藥過去就要開喂。隻是勺子還沒遞到嘴邊就被謝承闌接過去了。
“……”崔欠愣住了。我尋思也不是遞給你的吧?他敢怒不敢言,隻好雙手捧着個碗,動也不敢動。
一勺喂完,一半進一半撒。謝承闌就給他仔細擦完嘴角,然後沉下一邊肩,托住燕衡後腦勺,這樣稍微好喂一點。
喝個藥都快折騰半個時辰,崔欠在一旁手都捧軟了,直到出門待命了還是一句怨言都不敢有。
後半夜,燕衡還是睡不老實,總是側躺蜷身,一陣一陣地顫着身子,偶爾一陣啜泣。
“王爺?”謝承闌都以為人醒了,但是趴上去看時,眼睛還是閉得緊緊的。
他支着上半身睡上去,擦掉燕衡眼角的濕迹,撫平眉間,輕聲哄道:“不怕,沒事兒沒事兒,不哭……”
他想起之前庭州大營裡,哪個兄弟家媳婦抱孩子來看人時,孩子哭的個稀裡嘩啦,人家媳婦就這樣把孩子搖着哄着……
怪怪的。
起初還拗口,不過後面就熟順了,謝承闌又是拍背又是摸頭的,他自己都沒反應過來如此順手。
“不怕不怕,王爺有人陪着呢,好好睡,會好的,都會好的……”他就躺了個上半身在燕衡旁邊,曲起手臂枕着,另一隻手就閑不住地哄拍燕衡的肩背,時不時還摸摸他有沒有起燒。
燕衡好歹睡踏實了,終于睡沉了。
他經常做夢,天上飛的地上跑的皇宮裡的皇宮外的什麼都有。但要說最多的,該是小時候在吉州的事,這次也一樣。
燕衡六歲滞留吉州養傷,九歲回的王都。那幾年,對他來說無異于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