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承闌再一次收到王都來信已經入冬了。
庭州的冬天來得早,那冬陽看上去分明足得很,可灑下的光線卻和冷風一樣,叫人有些招架不住。
像那些體弱的小孩,有的已經穿上薄襖了。
謝承闌覺得一年四季都差不多,隻有嚴冬時才會穿得厚一些。這些天他在院裡閑得無聊,便買了幾隻兔子來養。
這天他給兔子喂完草,方清河就拿着信來了。經過這麼半年多的磨煉,他已經成為了一名合格的送信人。
謝承闌見了他手裡的東西,總是會不自覺期待接過,但看清上面的字後又恢複如常。
總是如此。
其實他早該習慣了,燕衡就回他一封信,後面再無音信。他想過再寫信去質問,但想了想,未免有些太自讨無趣了。
說不定就像方清河說的那樣,燕衡早就忘了還有自己這麼一個人了。
畢竟兩人沒什麼關系,唯一是朋友的可能性已經在燕衡不回信的這一舉動被謝承闌意識到不可能了。硬要攀扯也隻算得上“親家”,還是不情不願的那種。
所以兩人确實沒必要像他同鄧钰宸那樣,事無巨細,有什麼說什麼。
哪怕同生共死過,但也相互禍害過。果真如傳聞般記仇啊,謝承闌心裡道。
謝承闌如常打開,心如止水地看起來,但視線掃到“元安王”三個字時他倏然坐直身子,眼前一亮,蓦地睜大了眼睛。
因為前幾次拜托鄧钰宸去打聽有關燕衡的,對方的回信裡都是“一切尚好”,然後再細節具體的就沒了。
所以謝承闌沒想過這封信裡面會多次提到燕衡。
有謝稔禾說的那些、以及前兩天自己偶然碰見燕衡卻發現他臉莫名很兇、換季以及深秋那幾天總是生病,甚至某天的一天三頓都能詳細說出來。
這倒是符合鄧钰宸在信紙上洋洋灑灑的風格,但有一點他沒想到。
詳細看完,他放下紙細細思索——燕衡為什麼會幫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太子妃?兩人間分明沒什麼交集,為了燕晁?不可能吧,先前相處那段時間就能看出來,燕衡和燕晁兩叔侄的關系并沒有多好。
而且,燕衡也不是個做好事不留名的主吧……
正想着,解蕊就興沖沖跑過來了。謝承闌隻瞥她一眼,而後低下眼睛,不動聲色搭了本書到信紙上。
方清河見狀就要退下,謝承闌卻使了個眼神将他叫住。這下他進退兩難,隻得硬着頭皮站得跟木樁子似的。
“我不是說了,這裡魚龍混雜,”謝承闌沒什麼語氣,也不看人,“沒事不要往我這裡跑,有事叫人代傳。”
解蕊笑道:“四哥哥這是關心我的對不對?”
謝承闌坦蕩道:“你出事了,我賠不起。”
“我不管,”解蕊捂耳朵踱步子,噘嘴道,“你就是擔心我。”
她平時和她哥哥撒嬌就這樣,她一這樣,她哥哥倆就拿她沒辦法了。
謝承闌不想和她計較,一言不發。他發現,解蕊這人,總是聽不懂自己說話。哪怕自己說得再直白,解蕊也能往好的方面去扭轉。所以他幹脆不講了。
解蕊以為他這是默認了,心情更好,雙手抱胸道:“我這次,就是帶着事來的。”
謝承闌擡眼看她。
“爹爹說,年底有貴客自王都來此。”解蕊道,“咱們家承聖意,除夕設宴以待。”
謝承闌低眼收拾桌子。
解蕊湊近一步,靠着桌沿,試探道:“四哥哥今年除夕也回解府,同咱們一起過?你那間屋子我可一直叫人給你收拾了的。”
“不了。”謝承闌說得毫不猶豫,“王都的人事物我向來不接觸。況且我既已搬出來,就不麻煩師傅,讓師傅好好招待貴客便可。”
解蕊擡手就要搭住他肩膀:“不嘛,你跟我一起回去。”
謝承闌有些煩,撇開她就要下逐客令。解蕊有些委屈,又道:“我聽說那來的什麼元安王是個不好惹的主,我爹爹不敢——”
“誰?”謝承闌倏然擡頭,語氣重了些。
“元安王。”解蕊難得見他反應大了點,愣愣地重複一遍,反應過來後又忙追問,“四哥哥認識?”
謝承闌不置可否,看一眼同樣疑惑的方清河,而後問道:“他來庭州做什麼?”
“年後不是要選妃了?說元安王來是特地接高平柳去的。”解蕊說到這兒,劫後餘生地拍拍胸口,“還好我爹爹疼我沒把我推出去。”
謝承闌隻聽前半截,轉而轉入沉思,随口應付道:“你先回去吧,到時候再說,我再想想。”
“那四哥哥想好了叫方清河來告訴我。”解蕊喜出望外出了門。
方清河:“……”
感情我就是個跑腿的?待她走後,方清河才正經道:“四爺要去解府過年?”
“不想去。”謝承闌不加掩飾,拂開信紙上的書冊,視線又落到“元安王”三個字身上。
但是想見見某人。
高家勢力非凡,要排場、要仔細是沒錯,但路途那麼遙遠,那麼冷的天,為什麼是他?某人撐得過來?為什麼不讓燕徏或者燕晟來?
方清河點點頭,就要說“我現在追出去告訴解小姐”,隻是步子還沒邁開,就聽謝承闌道:“去吧。”
“?”方清河一臉狐疑轉向拈起信紙看的謝承闌,“去什麼?”
“去……”謝承闌指骨捏緊薄紙,眉毛皺了皺,“去看看他能不能活着到庭州。”
“……”
謝承闌跟燕衡待久了也成神經病了吧?
謝承闌自顧自将信中内容又打量一遍,終于發現一個嚴肅的問題——為什麼鄧钰宸連燕衡一天三頓吃的什麼都能這麼清楚?
而此時的鄧钰宸,局促地立在春不掃書房裡,像個炸毛的貓,時刻處于戒備狀态。他左右兩側被崔雲璋和山虎夾着,後面房門緊閉,前面還有……活閻王。
叫燕衡的活閻王好整以暇地靠着椅背,搖頭吹了吹杯中茶,垂眼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