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中下旬,凜冽寒風一過,枯樹不見鳥,路上的積水都結了一層薄冰。
大清早,一支素裝隊伍圍着一輛馬車出了王都北門。
從王都到庭州,正常來說隻需要二十來天,一個月是足夠的,但燕衡特地提早了這麼長時間。
理由是——身子經不住折騰,腳程慢,所以提早走了。
原本想着能不能喚醒燕衢的一點良知,幹脆别折騰自己了。但不出所料,燕衢裝瞎,屁都沒放一個。
就因為提早趕路,高平琛還指桑罵槐地大罵特罵了會兒。但燕衡的身份擺在那兒,加上他此行除了護送燕衡和“推波助瀾”外,還别有目的,最後也隻得悻悻作罷。
燕衡一路上興緻都不怎麼不高,颠簸過去颠簸過來的,總覺得頭暈心慌。倒也不是不能趕路,隻是走前去了一趟宮裡,吃了藥難免有點後遺症。
一路上,他還得和崔栖四目相對。
之前兩人就鬧得不怎麼愉快,原本崔栖都不打算來的。但路途實在遙遠,平時在王都就常往他那兒跑,這麼長時間不看着肯定不行,而且崔雲璋低聲下氣請了一遍又一遍,她才出動的。
但是馬車裡,兩人相互看不慣,一路上都沒搭腔。偶爾崔雲璋歇馬,鑽進去同乘,氣氛才稍微緩和點。
在大營裡不知道待多久的謝承闌回到家中,手裡拿鄧钰宸的第三封信,眉毛皺了又皺,神情古怪,糊塗了好久。怎麼就差點……這麼一說,他更疑惑鄧钰宸的打聽手段了。
正疑惑着,方清河推門而入。他帶着一身風雪,進門後立馬反手關門,朝手心哈口氣,手裡拿着一包東西。
“四爺,你要的厚衣服,給你放這兒了。”說着,方清河給他放桌上,嘀咕兩聲,“我看四爺你往年也沒穿過這麼厚的……”
謝承闌看他一眼,裝作沒聽見:“下雪了?”
“下了一點,年前估計還會冷一陣子。”方清河低頭環身看,拍了拍身上的雪渣,“我聽說,元安王上個月就已經動身了,但還不到北庭界内,堪堪卡除夕那兩天才能到。”
“那麼晚……”謝承闌嘟囔一聲,心想,估計也是遭罪了。所以他決定見到人的那兩天,不和燕衡嗆聲。
方清河放完東西就要走,謝承闌卻叫住他。前者回頭,後者卻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
“?”
“問你一個問題。”謝承闌闆着一張無比正經的臉,“平時我叫你去打聽什麼事什麼人的話,你一般是怎麼做的?”
方清河一聽他問這話,就不自覺挺起胸膛來了。
說起這個,他可在行了。之前鄧钰宸還在庭州的時候,方清河經常和鄧钰宸混迹各種場所,學到一些技巧皮毛。
方清河掰手指頭道:“走街戶訪、酒肆茶談、飛瓦串檐……哦,還有一種,美人計!”
“美人計?”謝承闌一臉糊塗。
“就是送個美人,打入敵人内部,迫使别人放松警惕,然後得到想要的消息。”
謝承闌沉思不語。好像,之前燕晁對燕衡這麼幹過?那麼,難道,鄧钰宸也……?
還沒來得及細想,方清河就又道:“不過我沒實踐過,沒那個本事,就見鄧将軍這麼幹過。”
謝承闌被口水嗆了一下,猛咳兩聲擺了擺手,艱難道:“……好,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這都詳細到一日三餐了,看來,很有可能就是了。謝承闌順了兩口氣,聽見關門聲後,有些心堵:“方清河,你摔門做什麼?”
“?”方清河探回頭,看了看上下門框,臉上無辜糊塗交加,“有嗎?我這動靜分明比平常小,門都沒關好,隻堪堪掩上。”
“……”
方清河走後,謝承闌不爽地将那封信揉成一團,然後給燒了。
一場雪雨後,路上盡是冰碴子,不知是天氣的原因還是這地方本就人少,街上行人屈指可數,攤販也少。
燕衡掩口打了個噴嚏,皺了皺眉,一手關緊馬車窗戶,一手攏緊了氅衣。
這北邊确實比王都冷不少,往常這個節點在王都,他還能挺着隻裹個厚外衣。
“崔雲璋。”燕衡叫了一聲。
崔雲璋駕馬靠近,彎下身道:“王爺可是有什麼要吩咐?”
“今晚就在此城休整吧。”燕衡的聲音從馬車裡傳出來。
就在崔雲璋要張口答應時,一個懶洋洋的聲音插進來。
“要我說,王爺還是别休息了吧。”高平琛騎馬跟在後頭,指了指前面,也不管他看不看得見,“翻過這座山頭就是庭州,這會兒趕趕路,不等明早就能抵達。今晚再一耽擱,明日下午才能将将到。”
馬車平靜緩緩地前行,燕衡不說話。
解霁安觑他道:“你若是急,便讓你先走一步。”
“我有什麼好急的——”
“不是要去當官了?這一行人裡,最急的就該是你。”解霁安身邊的一個羽林衛不屑說道。
“你!”高平琛兩眼一鼓,捏着拳頭就要發作,撕破平時的斯文樣。
“閉嘴。”燕衡的聲音慢悠悠傳出來,“誰再說話等會兒吐誰身上。”
“……”
那羽林衛說的其中内裡,燕衡是知道的。高平琛此行的别有目的,就是去接管鄧钰宸空出來的長史。
雖然燕晁沒了,但高家勢力還在,不管怎麼說也不能随便應付了,所以燕衢思來想去,鄧钰宸那個長史給高平琛就剛剛好。
一般人覺得,既然把他安排好了,謝承闌那件事也就完了。但燕衡從王都出發那一刻起就明白,燕衢還是沒死心。
因為謝承闌那個位置,有比他更适合的人,是一個比高平琛還能夠平衡局面的人,這是燕衢的想法。
不過燕衡沒想過這個人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