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聲一響,謝承闌轉向燕衡,行了禮後,低眉颔首不說話。
燕衡詫異片刻:“你怎麼來了?”
“有事。”謝承闌低着眼睛,言簡意赅再無下文。
他眼見着白鶴着人把半死不活的解紹華擡了出來,視線落到血淋淋的下半身,動了動唇沒說什麼。
燕衡有意無意地撇身過去擋着,問道:“山虎呢?”
“守着院子的。”
“……”燕衡腹诽道,果然,還是不能把需要費心思的細緻活兒交給山虎,讓他守着,人都守跑了他屁股還不挪一下的。
謝承闌脖子還搭着個毛領子,看上去與他稍薄的衣着格格不入。
燕衡瞧了,食指骨節心虛地蹭了蹭鼻尖,有些懊悔,連要問的話都給忘了。他隻能感受到,嗯,舌尖還是麻的,下嘴皮子裡面還有兩個不深不淺的洞。
“王都來信。”崔雲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遞了封已拆過的信給他,舒了口氣,“算是個好消息。”
好歹緩和了這尴尬的氣氛,燕衡暫時将謝承闌的事抛之腦後,狐疑接過,展開細細看來。
越看到後面,神情越凝重,他擡眼時,眼底甚至可見藏不住的不可思議。
他緩慢地轉向崔雲璋,想問問他——你管這叫好消息?
崔雲璋看他表情,仿佛猜到了他的話,隻得打哈哈道:“不管怎麼說,确實如王爺所願了,不是嗎?”
燕衡盯住謝承闌,扯了扯唇,笑不出來,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口吻仿佛有些一言難盡:“謝兄……真要送我,回王都?”
“主要是回去看看我阿姐。”謝承闌繃直唇角,說話略顯别扭,“順便送王爺而已。”
燕衡幹笑兩聲。這燕衢還真是,“考慮周到”啊。
崔雲璋瞧出兩人間的不對勁,以為兩人都揣着明白裝糊塗,暗自較量着什麼,便插進來緩和氣氛,對着燕衡輕松道:“高平琛不是上任後就不回去了?你來時都兩個人護在左右,回去還多了個高平柳,皇上放心不下是應該的。”
放心不下個屁。
崔雲璋咽下那幾個字,繼續道:“本來一直在遴選誰人合适,起初定的解恒華。但——”
定的解恒華才怪。
燕衡心知肚明,這分明是燕衢怕自己在庭州地界受到束縛施展不開,才想着把謝承闌诓騙到路上解決的。
燕衢可不希望謝承闌能平安抵達王都,路上能被山賊沙盜殺死了才好。
崔雲璋也心照不宣,裝傻地接話:“——但這不剛好太子妃誕下皇孫,咱們謝将軍作為這個孩子的親舅舅,可不得回去看看?”
“看看有什麼用?他又沒成家。”燕衡一臉無語,揉了揉眼睛,“而且,他這才回庭州一年不到,又跑王都去。堂堂一個都護,像什麼話……”
其實這話,但鑽進當事人的耳朵,就像是責怪和不解了。
謝承闌從下午那陣燕衡醒後就隐隐憋着一股氣——憑什麼你說親就親,醒了還能跟個沒事人一樣,說不計較就不計較?
但他沒發作也沒質問,他怕自己被燕衡當作解紹華那樣的人。
畢竟燕衡說得沒錯,兩人都是大男人,有什麼不能看的?況且燕衡還處于半醒不清的狀态,他都沒興計較,自己若是咬着不放,倒顯得自己咋咋呼呼小肚雞腸。
但憋了一下午,直到此刻,他親耳聽見燕衡語氣無奈又無情地說這些話,他才徹底忍不住有從别的渠道發洩的意思:“你不希望我回去?”
燕衡聽見他這話,先是微不可查地蹙額,很快就語氣堅定道:“是。”
“理由呢?”
燕衡沒由來地有些心煩,撇眼随口道:“我不喜歡,你滿意嗎?”
“不喜歡什麼?不喜歡我跟着你回王都?”謝承闌擡起頭,和他對視,攥着拳頭,“還是不喜歡我?”
燕衡愣怔莞爾,轉而聽見笑話般偏頭低笑起來,好半天,他才恢複神色,隻是眼神還是戲谑。他走近謝承闌跟前,用力戳兩下謝承闌肩膀,而後從容不迫地抖了抖袖子,淡聲道:“謝四,你真的,愚不可及。”
趕着去送死,最蠢不過如此。
“我确實不如王爺聰明。”謝承闌壓着眼睛看不出情緒,“要說玩弄人心,謝某确實自愧不如。”
燕衡面帶微笑,故作玩笑道:“我對謝兄,向來坦誠相待。”
“你嘴裡分明沒一句真話。”謝承闌冷着聲音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燕衡适才不自查地松了肩膀,若有若無歎了口氣,什麼都沒說。
崔雲璋看他這副模樣,又對着遠去的背影啧啧兩聲,有些挖苦的意思:“王爺,我剛剛都要以為你轉性了。你真舍得動他?”
“說正事。”燕衡岔開話,很快調整好神情,與平日别無二緻,“解府什麼動作?”
“你前腳走後,解恒華和解霁安就到處找你來了。”崔雲璋道,“高平柳已經被接到解府,解太麟也從營裡趕回去接待了。”
說着,他有些不放心:“那個解紹華……”
“自作孽,我倒不信解太麟還能拿我如何了。”燕衡背着手,邊走邊道,“回去收拾東西。”
一衆人回去,經過解紹華住的那間屋子時,解府上下都為他的事忙得不可開交。連平時正容亢色的解太麟,也在屋外廊檐下神色憂思地來回踱步。
燕衡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樣,兩人碰上視線後,他還颔首示禮。
解太麟反而不知所措了。
大概知道自己兒子做了什麼事得罪了他,怎麼說也理虧,還丢盡老臉,隻能恨鐵不成鋼地拂袖轉身,沒作禮,也沒說一句話。
崔雲璋對于解太麟這樣的态度,還有些不解。他不清楚昨晚的藥是什麼,更絲毫沒想到燕衡把人家子孫根給削了,還以為隻是普通的仇怨相報。
他隻偏頭小聲問燕衡:“王爺你說,這解大将軍一生體面清明,怎麼會生出這麼一個孽畜敗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