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越頭痛,他用着小勁兒錘了捶太陽穴。倏忽間,馬背後面猛地一抖,什麼東西壓了下來,分量不輕。
一雙手繞過他圍過來,奪過前頭缰繩,給他勒了勒馬。
方才腦子裡想了那麼多,燕衡還沒來得及抽身回到當下,剛回神擡眼,就見前頭雪地裡躺着幾個顯而易見的捕獸夾。
冬日裡不好捕獵,獵戶為了生存就用這種方式,能撈多少算多少。
“你在想什麼?”
謝承闌如常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謝四?”燕衡恍然一瞬,直至側首真真切切看見謝承闌的臉,才确認了沒在做夢,“你怎麼在這兒?我不是讓你看着客棧?”
“那個叫汪粟的,我已經找借由讓崔雲璋關起來了。”謝承闌搓着掌心的繩子,答非所問,”有幾個可疑行迹的羽林衛,我沒敢輕易動,隻是讓你身邊幾個貼身手下盯緊了。解霁安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什麼都沒說。”
燕衡似乎并不滿意他的答案,側眼又一遍追問:“我問的是你為什麼在這兒?”
謝承闌難得有猶豫的神色:“我——”
還沒來得及說出後話,燕衡眼角撩到他身後背的長弓,語氣蓦地沉下來:“剛剛那箭是你射的?”
“是。”謝承闌身形繃得直,嘴角也緊緊繃着。
“你不知道有多危險?”
謝承闌硬邦邦道:“這種天氣和路況,我都很熟悉——”
燕衡再次重複:“我問你知不知道很危險。”
謝承闌不說話。他收回一隻手,放到自己膝蓋上動了動,指尖在蜷縮幾次,才上手扯出燕衡卷了小半在頭發裡的帽子。
整理完了後又一言不發地縮回手,垂着眼睛還是不說話,像個做了莽撞錯事的冒失鬼,等待聽訓。
帽子陰影把燕衡的整張臉遮住,謝承闌看不清他的神情,但能猜到他很生氣,大概是因為自己違背了他的命令。
燕衡扭回頭,背對他一動不動,沒再給他一個神色。
燕衡不輕不重地抓了抓馬脖子,發洩似的又拍了拍馬頭,幾個字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滾回去。”
塵風客棧裡,前半夜遭了賊,天快亮時還燈火透亮。
兩人回去時也是走的偏門,燕衡避開羽林衛的眼睛,神不知鬼不覺回到自個兒房間。在他要推門進去時,謝承闌貌似沒有要走的意思。
燕衡手上一頓,扭頭疑惑:“你還跟着我幹什麼?”
謝承闌默默望着他,嘴唇微動卻半天說不出口。他以為自己擅作主張跑去找燕衡,依照燕衡的性子,回來後多少不會給自己好受。
也不是皮癢非送上去讓他罰一頓,隻是覺得,就算沒什麼實質性的懲治,再怎麼着也會明裡暗裡說幾句不好聽的話。
就這麼放過自己了反而不大可能。可就這麼的不可能變成了可能,于是謝承闌腹中那些彎彎繞繞說出了口就變成了别扭又突兀的其他話題。
“高平柳呢?沒談妥嗎?”
燕衡“啧”一聲,閉眼揉了揉眉心,擡步進門留個背影:“我困了,謝兄也回房休息一下吧。”
“嘭”的一聲,房門閉緊了。謝承闌愣在原地未動,好半晌才挪步離開。
裡面燕衡一踏進去,崔雲璋就擁上來了。
他剛剛就聽見兩人在外面的細語聲,怕耽誤事,見了人才敢湊上來。他逮着燕衡上看看下看看,除了臉色蒼白,神色疲憊了些,倒是沒什麼别的傷口。
他呼了口氣,給燕衡倒了杯熱水,遞時象征性問道:“他沒對你做什麼吧?”
燕衡沉着臉坐下,接過來抿了兩口,掀掀眼皮掃了一圈樓下院子戒備巡邏的羽林衛,頭也不回地問:“那個汪粟呢?”
“樓下柴房關着的。”崔雲璋道,“你走後沒多久他就鬼鬼祟祟的要進你屋裡來,被謝承闌逮住了。”
燕衡放下杯子,平靜道:“殺了。”
崔雲璋一怔,眼睛都不敢眨。他想了想,燕衡好像很久沒有開口殺人了。他回過神後想到什麼,又小心翼翼地問:“謝承闌呢?也殺了嗎?”
這是原本就該做的。隻是燕衡一拖再拖,久到沒有這次開殺戒他都忘了還有這麼回事了。他想知道,會不會這會兒燕衡能狠下心下手了。
燕衡擡眼,自動忽略他的話:“我聽說還有幾個不老實的。”
崔雲璋皺皺眉,知道他在打岔,也不敢多說,隻道:“都解決了嗎?”
“不,那幾個留着回王都交差。”
“交什麼差?”崔雲璋疑惑。
燕衡仰頭吐了口氣:“高平柳死了。”
崔雲璋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張唇:“……什麼?”
“你先找人,去庭州和王都各自報喪,一定要快,尤其是王都那邊。”燕衡起身關上窗戶,背着手原地轉了一圈,“高平柳的屍身已經被燕徊先一步運到王都去了,燕衢見了勢必會對我起疑。我要是把他的人全料理在這兒了,回去更不好交代了。”
“那……”崔雲璋張大嘴巴啞口無言,想不出什麼有用的話來。
燕衡搖頭歎聲:“我可不能全須全尾地回去。”
“山虎到哪兒了?”
“昨晚就到肅州了。”
“好。”燕衡點點頭,“那麼今晚把戲做全套了,給我的好皇兄送份大禮回去,如了他的意。”
崔雲璋大概知道他要做的戲是什麼,但對後半句話實在糊塗。
“什麼大禮?”崔雲璋結合他剛剛那一番話,忽然一個冷噤,“你總不能把自己胳膊卸了給他送回去吧?”
“你剛剛說的,”燕衡扯出一個毫無笑意的笑,輕聲細語,“謝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