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了?跑了?會跑哪兒去?
燕衡胡亂想着。他扒開崔雲璋的手,慢吞吞起身,漸漸回歸鎮定。
庭州?庭州說不定還有謝承闌的勢力,還能幫襯他點。
或者說南方?也好,找一個不認識他的地方,隐姓埋名,所有一切從頭開始,遠離紛争。
燕衡隻祈禱,千萬不要一根筋到王都來,千萬不要到這個長了千萬雙眼睛的地方來。
他冷靜道:“叫山虎過去,再調派些人手,不要打草驚蛇,務必将人行蹤查到。”
崔雲璋驚疑不定地應了。剛跑出兩步,想到什麼又退回步子,扭回身道:“春和殿那位身子弱,換季受風,這兩天高熱不退哭鬧好久,太子妃哄不好,太醫換了幾批也都沒轍。要把半吊子叫去幫忙嗎?”
“不用試探。”燕衡看他,眼裡不帶情緒,“你都能想到了,何必來問我。”
崔雲璋點點頭,又一臉猶疑:“那盛王那邊——”
“繼續盯着,燕家人沒幾個手腳老實的。”
如今東宮未立,燕衢的态度也叫人琢磨不清。現今模棱兩可的局面,燕晟肯定不甘于屈于一個孩童之下。
而且燕晁死後,原先跟着燕晁一同鬼混的那些富家子弟,都開始跟他走動了。其中不乏有在朝中任職的,再加上家中族中勢力,還不知道燕晟以後會得意成什麼樣。
而他們也都能想到,燕晟不會想讓燕钺好過,為了拉攏和燕晟這個“預備”儲君的關系,保不齊就會背後動手腳。
盡管崔雲璋都知道,他還是不情不願地皺皺鼻子:“可皇上已經安排了人手,我們也要多此一舉嗎?”
“多的總比少的好。”燕衡揉了揉眼睛,歎了口氣,“吩咐過的事,我不想再說第二遍。”
崔雲璋走後,燕衡便一如往常去了密室。在假山下,他扯了扯枯藤,總覺得不如往日順手,燕衡也沒多放在心上,循着洞口便鑽進去了。
進到裡面剛準備點燈,火晃一刹,卻見不遠處的牆邊隐隐約約多了個什麼影子,貌似人樣,坐得穩穩的。
這地兒的一兵一器燕衡都了如指掌,絕對不會有個這樣奇形怪狀的東西。
他冷不丁瞥見時還驚了一瞬,以為自己看錯了。他心存戒備,側眼乜着那一動不動的影子。
他不動聲色轉回頭,取了把最近的一把刀,準備湊近查看。不曾想剛摸索上刀柄,刀尾就被什麼力反着推回去了。
燕衡幾乎不經思考,一個肘擊将身後人推遠,反手握刀,迅速提上手,一個旋身就架到來人脖頸。
火光在他手中忽閃,落到地上熄滅無痕。對方沒有一點反擊的意思,那麼一霎,兩人于黑暗中對峙無聲。
燕衡穩穩握緊長刀,朝着那人頸側撇得近了些,頗有的威脅氣勢。隻是他還沒來得及開口盤問,對方就氣息平靜地吐聲道:“是不是我不來找你,你這輩子都不打算見我?”
嗓音有些啞,燕衡沒聽出來,反而将刀逼得更近,聲音冷道:“扯些什麼胡話?打哪兒來的?自報家門來得痛快些。”
謝承闌默然良久,淡然開口:“你都不認識我了嗎,燕六。”
燕衡微怔,手一僵。敢這麼叫他的,放眼整個大楚,隻有一個人,他當即反應過來撤了刀。
盡管看不見,他也能想象出謝承闌臉上失望的神色——嘴角平直,斂眉垂眼,耷拉着睫毛擋住瞳孔眼神。
說起來,那樣的神情,燕衡好像見過不少。
都是什麼時候呢?燕衡想不起來了。為什麼呢?燕衡也琢磨不明白。
“你……”燕衡緩回神佯裝鎮定,擠出一個笑,“謝兄怎麼在這兒?”
謝承闌彎身撿起火折子,重新點燃,又燃了兩盞燭火,頭也不回道:“你還沒回答我。”
“什麼?”
謝承闌手上頓了頓,耐着性子重複一遍:“是不是我不來,你這輩子都不打算再見我。”
“謝兄這是說的什麼話,”燕衡一如往常沒個正形,叫人分不清玩笑還是真話,“你我若是有緣——”
“從王都到庭州,從庭州到肅州,再從肅州到均州,最後又回到王都,這一步又一步,如今我就站在你跟前,為什麼你還是不願意同我敞開心扉。”謝承闌仍舊背對他,隻微微側首,不肯給他一個正容,“你知不知道,你這樣的語氣和笑容,真的很虛僞。”
燕衡還是裝糊塗,叉手抱臂靠着兵器木架:“謝兄都沒回頭瞧我,又怎知我是笑着的?”
“因為你總是這樣,”謝承闌清朗幹脆道,“每一次。”
燕衡低頭閉眼,擡手揉眉,歎聲道:“謝四啊,你真的很難搞。”
“我沒有求着你。”謝承闌步步轉身,撕掉臉上的僞裝,“哪怕那日在肅州,你真的将我殺了,我也無話可說。”
燕衡歪頭抵着木架,視線平靜下巴微仰:“你真的想死嗎?”
“你真的想我死嗎?”
“有的是人想你死。”
謝承闌快聲打斷:“我問的是你。”
這次燕衡沒有立刻應聲,和他對視了好半天才撇開視線,淡聲道:“你知道答案。”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同我商量?”謝承闌微微握拳,陰着臉,“你是覺得,我勢必與你兩立?還是你就那麼想和我撇清關系?”
“沒有為什麼。”燕衡漠然道。
硬要說,也是燕衡自己獨斷專行慣了。他從來沒有想過和别人交涉密謀,哪怕這些事崔雲璋他們無一不曉,燕衡也不覺得這是什麼特别的,他隻是需要借他們的手而已。
他起身朝謝承闌靠近一步,隔着半臂的距離施手給他整理肩膀的褶子,頭也不擡地說道:“不管你是怎麼想的,謝承闌已經死了,如今這天下再無此人。”
“今晚我差人送你回均州,或者你不想被關在那一方天地,要去别的地方,我也放你走。”燕衡條理清晰地說着,“但我該提醒你,江淮一帶全是皇上的手眼,要走就走遠些。不過,你若執意要走,白鶴得跟着你。”
“非是監視。”他擡眼補充,恰好對上謝承闌投下來的目光,于是又神色自若地低下頭,叫人瞧不出匆忙的端倪,“形勢特殊,若有個什麼,你手底下那個叫方清河的,神經大條怕難以察覺,可我的人心思細膩慣了,比他靠譜不少。但山虎走不開,若有意外,白鶴可調派的人手是除山虎外最多的。”
謝承闌眉毛微皺,眼睛投光,耐人尋味道:“王爺這是竭力護我周全?”
“剛剛分明都已經挑明了,謝兄這時候又糊塗了,你現在能站在這兒,也該明白,我自然是不想你死的。而且,”燕衡微微一笑,被治得服帖似的又開始以玩笑口吻,“我既接手了這個爛攤子,就該對謝兄負責。”
“王爺這話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