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晟帶人圍住元安王府後,大概是認為志在必得,也不想和燕衡虛與委蛇,連燕衡的面都沒見,就屁颠屁颠走了。
最後隻留個鄧钰宸守着。
原本羽林衛中按資曆和地位來說,該是解庭父子倆最為可靠,但解家人他還控制不住,怕出岔子,就隻派了脾氣最好的鄧钰宸來。
等他走後,鄧钰宸擡頭望着牌匾上的幾個大字,默默歎了口氣。
這都叫什麼事啊!
裡頭大門處,燕衡由安福扶着,他擡腳出來,剛跨過門檻就被羽林衛拿着刀逼退回去了。
他松散着束發,随意披氅,雙手攏着,明明該是大難臨頭了,他卻一副悠閑懶散漫不經心的模樣。
鄧钰宸見了他,隔着台階門框,還是老老實實彎身作了一禮。
燕衡朝他招手:“鄧将軍進來坐坐,喝口茶?”
鄧钰宸心想,大晚上的喝什麼茶,本來就夠讓人睡不着了。依照他所了解的燕衡,隻怕進去了就不能全須全尾出來。他張口就要回絕:“不——”
“是這樣的,本王新招的廚子做得一手好鵝。”燕衡笑眯眯打斷他,“你來嘗嘗味可好?”
鄧钰宸猶豫道:“這不好吧……”
“這有什麼不好的?”燕衡低頭笑笑,“外面圍得水洩不通,本王還能插翅跑了不成?”
不給鄧钰宸插話機會,他扭頭道:“鴻雁,去備茶。”
話落,謝承闌适當地從他跟前走過去,微微偏頭,戴着個面具,給了門外的鄧钰宸一個眼神。
隻此一眼,鄧钰宸渾身一震,僵在原地片刻,才被勾了魂似的不自主擡腳進去。
到了春不掃,謝承闌前腳踏進書房,鄧钰宸緊緊跟随,燕衡雙手抱臂閑庭漫步似的走在最後,安福就在旁邊護着。
屋門一關,他自覺守在門口,沒進去。
裡頭剛進屋,鄧钰宸注視着謝承闌的背影,嘴唇哆嗦驚疑不定喚道:“……四哥?”
謝承闌摘下面具轉回身,若有若無歎息一聲:“立之,許久不見。”
“真的是你!”鄧钰宸驚然出聲,雙手一揚去抓他手臂,上下打量激動得手抖。
“所以……所以那天在北郊山的那個鴻雁……也是你?!”鄧钰宸似哭似笑,喃喃道,“對啊,歸雁歸雁……”
謝承闌拍了拍他肩膀,以示安撫:“事出有因,我無意瞞你,”他目光越過鄧钰宸,看向好整以暇靠着門口的燕衡,“本打算過段時間再告知你原委,但怕是來不及了。”
說到這個,鄧钰宸才想起來他們現今的處境。他看一眼謝承闌,又轉頭看一眼燕衡,臉上裹上一層憂色,彷徨好久才道:“乾武殿情況不明。長北郡公、解博士一家、戶吏部尚書……朝中不少人都嚷着要見皇上。但一律都被盛王用疫病傳人為由回絕了。”
燕衡挑起半邊眉:“就沒人起疑?”
“有啊。”鄧钰宸盯着謝承闌,怕說錯話似的咽了口唾沫,“盛王也是看準了這些老骨頭不好對付,沒敢太過分,今晨放了……放了舅父和袁知策進去,但是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竟讓皇上開口說話了。縱使他們再有懷疑,也不得不先按住了。現在持疑和觀望的一半一半,都在等。”
“等吧。”燕衡嘲諷笑笑,“安生日子過慣了,一個個腦子被那些個腐書侵蝕,動都不敢動了。既然都不動的話,讓我們猜猜,裡頭那位還能撐多久?”
鄧钰宸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眼睛一亮:“王爺要去救駕嗎?”
“我去救駕?”燕衡冷哼一聲,“依照我那好皇兄的性子,我若真去了,難保不會反過來咬我一口。我可不幹吃力不讨好的事。”
“那王爺準備坐以待斃?我給王爺透個底兒,”鄧钰宸捏拳咬牙,很是為難,“這王府,王爺待不久的。”
“從他圍上我這一畝三分地時,我便知道這個結果。”燕衡一如往常地淡然,“若我命如此,那我便無話可說。”
他瞥一眼謝承闌:“隻是不要連累了謝兄。”
謝承闌默默地望着他,咬緊牙關,心中不是滋味。他現在什麼都做不了,要說如今最好的辦法,就是想鄧钰宸說的那樣,去救駕。
如果不去找燕衢,燕衡怎麼脫離如今的險境?又拿什麼抗衡燕晟?當然,能不能順利救出來又是另一回事了。
而且,救哪怕成功了,那之後呢?燕衡的話會不會一語成谶?兩者間,說不定燕衡前後都是死。
不确定的情況太多太多了,燕衡此時的境況,是真無法抉擇了。
“我……”謝承闌垂着眼睛,聲音哽在喉嚨說不出來。
鄧钰宸看明白了他的神情,低頭沉吟許久。
“不管怎麼說,”他語氣沉緩,嚴肅壓眼,“我放你們走,至于後路,你們自己衡量。”
謝承闌不放心道:“那你呢?”
“放心吧,還不至于殺了我。”鄧钰宸道,“若我鄧家是那麼好拿捏的,他也不至于還好聲好氣連騙帶哄地讓我來給他看人。”
說到底羽林衛聽命于天子,解庭父子和鄧栩父子各掌左右一半。抛開解庭這麼個油滑牆頭草不說,鄧栩還是很有骨氣的。
盡管燕晟已經能調動所有神武衛,可羽林衛比前者難搞得多,這支隊伍的掌控權還得慢慢拿。
哪怕羽林衛裡的大小官職都有燕晟早已安排好的人,在燕晟沒能力換掉解鄧兩家之前,他還沒那個膽量想讓誰死就讓誰死。
燕衡從門處起開身,去到書架處翻找什麼,最後從底層翻出一個箱子,一打開,裡面盡是些金銀細軟大小銀票。
他蹲下去,但膝蓋傷勢還沒好,幹脆卸了全身力坐到地上,頭也不擡地挑揀那些好攜帶的東西,道:“趁他們還不知道謝四的存在,你将他送出去便好。”
那樣最保險,謝承闌不會有事,鄧钰宸也不會為自己所累。
“你不走?”謝承闌上前一步。
“挺沒意思的。”燕衡手上慢慢頓住,擡頭朝謝承闌扯出一個笑,“我想我娘了。”
知道他說的是莫夫人,謝承闌見他這強顔歡笑的模樣一瞬不忍,這才反應過來,為什麼那天崔栖會說那些話。
這樣兢兢戰戰的生活,燕衡獨自過了那麼些年。他該累了。
“你……”謝承闌說不出什麼好聽的話,隻得學那些尋常人勸人的說辭,幹巴巴道,“你不為太妃娘娘考慮一下嗎?”
“謝四。”燕衡歪頭靠在木架子上,輕輕眨了眨眼,“我真的沒精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