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徊。”燕衡言簡意赅。
謝承闌顯然沒想到會是他。哪怕他明白由于堯安王,黃勤臻和燕徊或多或少有聯系。
可曾經有聯系和現在有聯系那完全是兩碼事,畢竟黃勤臻雙手無辜,可燕徊這人在他眼裡,活脫脫一個逆黨頭子。
他完全沒料到黃勤臻會藏得這麼深,也想不通,燕徊此人怎麼會和燕衡扯上關系。
所以謝承闌百思不得其解:“燕徊……因為堯安王嗎?”
“怎麼會因為他呢。”燕衡嘲諷一笑,“他在世時,我同他關系便不好。”
謝承闌更不解了:“那燕徊什麼時候成了你的人?”
“錯了。”燕衡道。
“什麼錯了?”
“你應該問,”燕衡頓了頓,“他什麼時候成了别人的人。”
“……什麼?”謝承闌勾緊了他的腿,顯然還在震驚之中。
“你以為當年他為什麼要見我?”燕衡指的是在肅州那次。
謝承闌搖頭無言。
“找個叙舊的理由。而他趁機殺了高平柳,不過是逼我站到他那頭。”燕衡道,“不得不說,他成功了。”
顯然燕徊也沒想到如今大楚會這般變化,但不管怎麼說,燕衡如今承了他的情,也算如了他的意。
隻是高平柳無辜。
謝承闌還是糊塗,雖然他不清楚兩人間發生了什麼。不過按照燕衡的說法,兩人不該有往來了才對,那燕徊怎麼會想着要拉攏燕衡?
難道堯安王死後,燕徊想要找個依靠,于是将心思對準了曾經的舊主燕衡?
可那也說不通啊,現在燕衡都成“逃犯”,燕徊找誰也不可能找他當靠山,那為什麼還多此一舉助他出都?
還是說,其實兩人的決裂并非其中誰的本意,而是逼不得已的?
謝承闌道:“那他為什麼要幫你?”
“誰知道呢。或許,”燕衡合上眼睛,睫毛掃了掃他下颌,“心中有愧吧。”
才怪。他知道,燕徊不是這種人。
穿過這片野林,果然有個八角亭。簡樸馬車系在亭柱上,還有兩個壯年漢,一個是車夫,另一個,應該是給他安排的随從。
燕衡掀起眼皮掃視一圈,空的,燕徊沒在,又慢悠悠搭上。
在上馬車前,謝承闌還猶豫不決了會兒。
他偏着腦袋,用氣音悄聲問:“當真可信?”
“總歸比困死在王都的好,不是嗎?”
被他這麼一說。謝承闌陡然想起,前不久燕衡要送自己出王都的那番話。
想來燕衡是極其厭惡那個地方的。就算要死,也不會希望屍身永遠埋在那裡,連死後也不得自由。
這麼想想,謝承闌便背着人上去了。
馬車緩緩往南奔去,外面的兩人也不多嘴,隻做着自己本分之内的事。
車裡隻有一盞火燭,燕衡這會兒精神好點了。
他撩起簾子,自動忽略掉黑夜裡往後退的山巒樹叢,問道:“你們主子呢?”
其中一人答道:“小的們無權過問。”
燕衡支着頭,讪讪道:“那他可說了,将本王安頓到何處?”
“吉州。”
燕衡神思少頃,心中明了,看來燕徊就在吉州。他縮回頭來,自個兒沒什麼情緒,卻見謝承闌倒是将眉頭皺得緊。
“謝兄這副愁眉苦臉的模樣做什麼?”
謝承闌陡然醒神,憂心道:“吉州怕比王都好不到哪兒去吧。”
“有崔三娘在那兒鎮着,約摸沒人能想到,我會回吉州去。”
“那被崔三娘逮住了怎麼辦?”
“他能想到把我往吉州拉,自然也能想到讓我不被逮的辦法。”燕衡漫不經心道,“就算被抓了,死在吉州也比死在王都的好。”
“……”
話是這麼說,但謝承闌總覺得不好聽,不過再怎麼不樂意,他現在也沒轍,隻能被人牽着鼻子,走一步看一步。
燕衡想到什麼,對外面的人道:“到均州後停個腳吧。”
外面兩人均不多問,他說什麼便應什麼。
謝承闌在狹小馬車裡找了一圈,翻出個藥箱,各種藥酒藥丹還算備得齊全。他給燕衡膝蓋換了藥,這兩天沒得到休息,那傷勢又嚴重了些。
燕衡斜坐靠着車壁,一隻手支在窗戶上,懶懶托臉搭着眼皮,就那樣盯着謝承闌。
他另一隻空閑的手勾起謝承闌一绺頭發,揉搓繞圈,百無聊賴道:“謝兄這麼伺候過别人嗎?”
謝承闌頭也不擡:“王爺是第一個。”
燕衡笑了笑:“那我還是幸運。”
謝承闌不吭聲,放下褲腿前順勢捂了會兒他冰涼的小腿。
“背後的傷如何了?”謝承闌問。
“疼。”
那條口子不深,但一時半會兒也難以養好,這路上不知道要受多少颠簸,總是遭罪。
“這會兒換藥嗎?”
燕衡搖搖頭:“冷得很。”
謝承闌猶豫兩秒,坐到他旁邊脫下氅衣,一股腦裹到他身上,又動手扒了扒他肩膀,道:“我動作快些,一天沒換了,再捂下去,隻怕要惡化了。”
燕衡哭笑不得:“那謝兄還多此一舉地問我。”
想是覺得這樣的動作是有幾分滑稽,謝承闌也輕輕一扯唇。
他換好藥,就要給燕衡提上衣服,見到那些數不清的深淺疤痕時,手上卻愣了愣。
“這些東西,”謝承闌輕撫其中一條,“怎麼來的?”
燕衡聳了聳肩,拉起領子,無所謂道:“被打的。”
謝承闌一怔,瞪圓眼睛:“誰敢打你?”
能對他動手的,除了燕吾,謝承闌還想不到别人。不過,在他印象裡,哪怕燕衡小時候做過再多的混賬事,燕吾這麼個親民和藹慈眉善目的君主,也不會是暴力教子的人。
所以謝承闌笃定不會是他。
燕衡扭頭看他:“很難以置信麼?”
謝承闌“嗯”一聲。
“想知道?”燕衡挑起眉來看他。
謝承闌眼裡關不住好奇。
“我在吉州的那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