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衡冷笑一聲:“反?我一無糧草二無兵卒,拿什麼反?”
“……”
幾人啞口無聲,像是被噎得說不出話。隻有謝承闌低垂着腦袋,似認真思索着什麼。
“況且,退一萬步說,就算成了,我名聲這麼臭,他們可會擁戴我?”燕衡蔫蔫道,“隻怕紮人咒我揭竿起義的不在少數吧。”
除非他能和此次燕晟一樣,不費絲毫兵力拿下皇宮。不過這樣缜密的布局,完成下來不知道得費多少時間和精力,還不一定能成。
再者,就算成功了,燕衡也不可能坐上那個位置。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萬千百姓是不會允許他這麼個德行有損昏庸無道的人當君主的。
山虎搓了把臉,苦惱道:“那怎麼辦?”
燕衡沉吟片刻,道:“先回吉州吧,既然我母……娘讓崔栖回來了,離都前應該給她帶了話的。”
仲春一到,微風稍許熱意,這個天的吉州更是悶沉。
夜裡,小破馬車仿若無人地進了吉州城。在街巷中左拐右拐,終于停在了一處隐蔽的宅子跟前。
從在王都就和燕衡接頭的那個侍衛陶易提醒道:“公子,到了。”
燕衡掀簾出來,注視無匾宅門片刻。這宅子他不清楚,但這地段他是清楚的,幼時,吉州的每個角落他都走過。
該是北偏東的河塔巷,這條巷子拐出去就是運天河的上遊。離崔氏宅還有一段距離。
謝承闌在他身後,随他視線盯了片刻,道:“在看什麼?”
山虎方清河二人和他們分批入城,得等明天才能會面。
燕衡輕“啧”道:“被人擺布的滋味真不好受。”
說完,他就擡腳進去了。
這宅子不算大,院子的裝飾也中規中矩,裡裡外外粗略能住不到十口人。
燕衡穿過院子,打眼進了前廳,卻見裡頭燃着火光,他猛然停住步子。
緊跟其後的謝承闌也頓住腳步,放眼看去,那微弱燭光旁,還坐着一個青年,低眉端盞,看上去是等候多時了。
謝承闌雖然隻匆忙見過燕徊一面,還沒怎麼看清人臉,但也不難猜測這人就是他了。
燕衡半晌才恢複步調,若無其事地走進去了。
燕徊見了他,立馬放下茶盞,臉上帶笑:“許久不見,王爺近來可好?”
“我若是能好,也不至于在這兒見你。”
說來他兩個也算是叙舊,謝承闌本想先找個房間安頓下來,但思及當年在肅州的恩怨,又怕他二人起争執,最後還是選擇留下來,緊步跟在燕衡左右。
“我當我那好皇兄狠了心要拿你腦袋,你該跟過街老鼠一樣才對,”燕衡半真半假歎口氣,巡視一圈屋子,“卻不想還能生活得這般滋潤。”
“王爺這話可就不妥了,我要是那麼好辦的,當年也不可能從王都逃出來了。”燕徊指的是當年造反失敗後,字裡行間有些得意的意思,“不過,那老家夥竟然死了,當真令人意外。”
意不意外人都死了幾個月了,燕衡不打算和他讨論死者,視若無聞地坐到他對面,背抵椅背,好整以暇道:“說吧,什麼條件?”
“王爺對我是不是有什麼誤會?”燕徊扯扯唇,有些牽強,“我給王爺搭把手,不過是看在從小的情意上——”
燕衡毫不留情打斷:“少來,說人話。”
燕徊無奈笑笑:“王爺還是一如既往地幹脆又倔強。先前我閑得無聊,不是順手将懷瑾殺了?那老家夥氣不過便想讓我抵命,追着我滿大楚跑。”
說到這,他歎了口氣。
燕衡則若有所思,沒信他的話。就算沒燕晁那檔子事,燕衢也不打算留他命吧?而且……閑得無聊就把燕晁給殺了?怎麼可能,那甄老三跟了燕晁那麼幾年,總不能也是閑得無聊跟了那麼久吧?
不過說起來,燕衡的确到現在也弄沒明白燕徊殺燕晁的動機是什麼。
想來是知道他在想什麼,燕徊解釋道:“唉,其實也不是平白無故,老三是先前王爺在世時就安排在懷瑾身邊的,那一步遲早要走的,誰料王爺先去了。我想着總不能讓老三在那東宮白費那麼多年,所以還是一不做二不休了,隻是可惜了王爺沒見到。”
燕衡聽得明白,他這裡的王爺,就是指自己的五皇兄,堯安王燕徖。
“雖然那老家夥已經死了,但逼着我跑來跑去這段日子,我真真累得慌,這流浪日子我也過得頗苦,想着日後隐居山林算了。不過——”燕徊話鋒一轉,“我若獨身一人倒還好說,隻是我手底下的那幾千精銳,加之王爺留下的勢力,林林總總也有四五萬兵力,安置下來倒是麻煩。說來說去,這些東西于我而言,總歸是個累贅,不若——”
燕徊目光炯炯看向燕衡:“交由王爺來替我保管可好?”
“原來是覺得我這條命有更好的用途,我道你如何轉性了。”燕衡嘲道,“不過你倒是精明,事之成敗決定我之生死,你不過出了點人頭,便想着高枕無憂坐等榮華,哪兒有這麼好的事。”
“王爺這話可就不對了。”燕徊道,“我不過是為自己為那四五萬士兵尋個更好的歸路,也沒想着能占多大的便宜。”
“我若不接受,你當如何?”燕衡視線如水地和他對視,“殺了我?還是将我上交給燕晟?”
“那倒不會。來日漫長,”燕徊站起來整理衣物,作勢要走,轉身時戲谑一笑,“雲瑄,我等你想通。”
燕衡不做聲。
燕徊沒有立刻離開,目光在謝承闌身上打轉好一會兒,不爽地皺了皺眉,道:“我倒是沒想到,你還是把他帶出來了。”
謝承闌緊着拳頭沒出聲。
燕衡端坐不動:“我用什麼人,不需要你的同意吧?”
“我哪兒敢置喙。”燕徊歎了口氣,“我隻是感慨,你是真寶貝他。”
說完,他便揚長而去。
“走吧,睡覺。”燕衡起身,和燕徊作了個相反方向,領着謝承闌越過前廳,踏上後面的小道。
小道上有幾盞燈籠,還不算太黑,能辨清大緻方向。
謝承闌跟在後面,垂頭不語。
“陶易應該已經把房間收拾出來了,今晚好好休息,明日去找崔栖他們。”
謝承闌兀自點頭,也不管燕衡有沒有看見,似在走神。
燕衡:“還是先和山虎他們會和吧。”
謝承闌神思着,還是沒吭聲。
“謝四。”燕衡腳步一停,扭身看他,“你在想什麼?”
謝承闌沒注意,就要往人身上撞,直到近在咫尺了,他刹住步子,才反應過來燕衡轉回身在看自己。
兩人的黑影在石闆路上交錯,兩人之間,隻隔着一個拳頭的距離,就能貼上。
謝承闌就那樣愣着,也沒想起來撤個腳什麼的。而燕衡沉眸中似有怒意,更是沒有要挪步的意思。
今夜無月,這樣的微弱火光裡,兩人隻能看清個輪廓,以及綴着亮光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