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成元年,靜倫太妃崔氏欺上罔下,被廢太妃位,熙成帝燕晟下旨,将其終身囚于冷宮。
而那所謂欺上罔下,隻是因為她放走了燕昴而已。
燕晟對于燕衡的行蹤很是在意。
燕衢死得突然,燕晟這位置繼得也不明不白。雖然自燕晁死後,經過他這兩年的努力,朝中大臣大多數朝他靠攏,可大楚百姓,他們不知所以,對于他這個新帝并沒有很滿意,甚至已經有民間流言了。
如果不能給天下百姓一個交代,再至尊之位,他也如坐針氈。
隻有将燕衡這個“罪魁禍首”抓回來就地處決,才能堵上悠悠衆口。
這麼一段日子過去了,他還沒個頭緒,拖得越久他越心慌,隻怕哪天事情敗露,要遭受天下人指摘唾罵了。
雖然能名正言順坐在這個位置上且最為合适的隻有他,但“弑父”這個名聲總歸不好聽。
那日,他正頭疼要怎麼查找燕衡時,陡然想起,燕衡還有個白來的兒子。據說,燕衡對他這個幹兒子還算寶貝。
崔婧他動不了,可燕昴一個孩子,背無勢力,隻得任由他擺布。
所以他将矛頭對準了燕昴,盡管也算沾親帶故的弟弟,但他不在乎,畢竟燕衢他都下得去手。
燕昴和燕衢比起來,簡直無足輕重。
隻是他興沖沖去栖梧殿拿人時,卻被告知,燕昴被帶出去“散心”了。
燕晟當然知道怎麼回事,當了皇帝脾氣也大了,先前在崔婧面前唯唯諾諾的,這會兒可直接掀了桌子,當場勃然大怒。要不是答應了崔向舟留崔婧一條命,隻怕他當場就将崔婧殺了。
燕衡看完這些,心裡更沉了。其實他怕,如果崔婧執意向着自己這頭,日後崔向舟鐵定護不住她的。
他倒是想崔婧和崔三娘崔向舟他們一樣,或許不一定能落到什麼好,但總歸不至于丢了性命。
自己還真是個禍害,走到哪兒死到哪兒,他心想。
謝承闌碰了碰他手臂,道:“在想什麼?”
“我母妃一輩子沒住過那種地方。”燕衡歎了口氣,“果真禍害遺千年。”
知道他說的是他自己,謝承闌有些不悅,想要開口勸慰卻又說不出什麼好聽的話來,唇動幾番無果。
燕衡将信紙揉成一團,道:“你覺得我們能在這兒躲一輩子嗎?”
顯然是不能的。
謝承闌道:“你想好了嗎?”
“雖然我這人壞吧,”燕衡施施然走着,“可我手上沾過太多血了,再來些,我怕是壓不住了。日後到了地底下,隻怕要被萬鬼嗜魂。”
言外之意就是,不想挑起戰火,不想牽連無辜百姓。謝承闌也聽得明白,而且,光是燕徊手上那幾萬兵馬根本不夠對付朝廷的。
燕衡需要的是需要悄無聲息的,最好能一刀解決那種。
但真真難如登天。
若是崔婧沒出那檔子事還好說一點,現在皇宮裡,壓根沒他的人手。就算逼宮,也得先進了王都再說,再說,他一個顯眼的通緝犯,哪怕進去了也手無寸鐵,談何容易。
“我……”謝承闌神色猶豫,“我在庭州,還有人可調遣。”
燕衡聞言一驚:“你師傅可知曉?”
雖然謝承闌在庭州待了十多年,可那一兵一卒盡數歸于天家,哪怕有自己的心思,也該是聽解太麟的吧?
“不多,”謝承闌坦然道,“但都是些能幹的,若是潛入王都,決計不會被發現。”
燕衡沉吟不語。他明白謝承闌說的,這件事得步步安排從長計議。他在王都留的人手有限,如果能将更多人安插到王都裡去,再步步深入,倒真多了一份底氣。
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也不至于毫無退路。
不過,就算解決了沒人手的問題,謝承闌還有顧慮:“之後又如何?”
毫無疑問,如果燕晟死了,他們就能活。可偌大天下沒了君主,必然會引起朝廷動蕩百姓嘩然,誰來坐那位置又是個問題。
畢竟,就像燕衡先前說的那樣,黎民百姓決不會容忍燕衡坐上那個位置的。
面對這個問題,本以為燕衡該苦惱才是,卻不料他輕扯唇角,一副不在意的模樣。
“謝兄可忘了,我那三皇兄,自始至終都未參與過這場鬥争。”
“你是想……”
“燕晟不也是清楚我三皇兄對他沒什麼威脅,從頭到尾都沒想過動他?”燕衡歎息一聲,“但凡他有母族勢力,也不至于過得這般風平浪靜。要不是偶爾還出來轉悠,去鳥市逗個鳥去菜市買個菜,大楚都快查無此人了。”
“……”
不過說實話,燕徏的情況,從某個角度來說也是好事,燕衡心想,如果自己這般身世,加之沒有牽挂,倒是過得舒心。
隻是可惜了,燕徏是個有牽挂的。燕徏勢弱,那燕衡就替他做嫁衣。
“生在燕家的,個個都是人精,頭腦簡單的人已經投胎百二十次了。”燕衡走到了那座院子,擡手摘了一片低勢的香樟葉,捏着葉梗搓撚打量,“更何況他在燕衢那樣疑心重重的人手底下安養了那麼多年,自然不會是個什麼都不會的。”
那些投胎的,包括燕晁,這還是個頭腦不算簡單的,除此之外,還有燕晁那出生沒多久就莫名其妙夭折的兩個手足。甚至再往上推,還有個先皇太子燕行。
而所謂人精,今天的燕晟就是最好的例子。誰能想到原先被燕晁壓得毫無存在感,突然間天翻地轉,一聲不吭地走到這地步。
所以對于燕衡的前半句,謝承闌是深信不疑的。可是燕衡的後半句,謝承闌卻不大敢信。準确地說,不大有把握。
“臨安王會同意?”謝承闌道,“我覺得他沒必要冒這個險。”
很少有人願意舍棄當下的安生去賭那個未知,至少謝承闌不會。如果不是被逼到這個地步,他可以在王府裡和燕衡平靜地過一輩子,他真心這麼想的。
“沒有人不在乎權力,相信我。”燕衡道,“燕昌遠在安南,父子二人分别數年,他就這麼一個兒子,總會想盡辦法為燕昌鋪路。”
謝承闌思忖道:“我……還是不信他有那個野心。”
燕衡道:“位置拱手讓上去,不管他有沒有野心,這麼大個便宜,他總不至于不占的。”
他的意思就是,不将燕徏直接牽連進來,最後事成了,再讓燕徏出面。
就算是個傻子也該明白這是個隻賺不賠的買賣。
想到這兒,燕衡揉碎手裡的葉子,轉步進了書房,到桌邊抽出一張紙,手指點了點墨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