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叔說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麼,”燕昌道,“日頭還長着,何必把事情都想得那麼糟糕。”
“不管我怎麼去想,那些不情願的可能,我總得去面對。”燕衡閉眼,長長呼了口氣,“這孩子,不省心。”
燕昌道:“小皇叔放心吧,若來日真有那麼一天,侄兒定當竭盡全力護着他。”
“有你這句話,我便放心了。”燕衡道,“時候不早了,早點休息。你過兩天還得趕路,可别耽擱了回王都的路程。”
燕昌走前道:“待我從王都吃完酒回來,昴弟弟便跟我走吧。”
燕昴:“好。”
片刻,山虎帶着人出了院子,去向安頓的地方。
燕衡沒有單獨留燕昴下來,因為很多話父子二人不用說,各自心裡都清楚。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黑夜重歸寂靜。
燕衡躺回到搖椅上,身後的門忽然響動。
“都聽見了?”燕衡閉眼将息,拿蒲扇擋臉,頗有些生無可戀的意思。
“聲音挺大的。”想不聽見也難,謝承闌心裡補充上了後半句。
這樣的場面,燕衡沒有刻意避着他,所以他聽沒聽進去都無所謂。
謝承闌道:“這賀王殿下,沒傳言中那麼榆木腦袋。”
“都說龍生龍鳳生鳳,謝兄可别把人想簡單了。”燕衡笑聲含在喉嚨裡,“再說,傳言有幾分可信?我在傳言裡各種臭名聲都占盡了,謝兄當年輕信一次便罷,斷不可再着第二次道了。”
謝承闌低頭一笑。
“其實有時候,我希望昴兒笨一點也好。”燕衡歎聲道。
燕昴正是因為什麼都明白,才會這麼果決地答應燕昌,他想為燕衡做點有用的事,也不想讓燕衡為難。
“賀王應該不會害他。”謝承闌熄了幾盞燈籠,繞回他身邊,揀了個椅子坐到他手邊,“他想出去闖闖,你也該适當放手,你總不能把他拴在身邊一輩子。”
燕衡不說話,莞爾才道:“我還是覺得太早了點。”
“早與不早誰說得準。”謝承闌道,“你這是把他當親骨肉心疼了。”
“也不算吧……沒養過孩子,但好歹都是孩子時期過來的。”燕衡拿開蒲扇,“我隻是不想把他養成第二個燕衡。”
謝承闌皺眉道:“王爺覺得自己很不好嗎?”
“你覺得我很好麼?”燕衡偏頭看他。
“很好。”謝承闌認真道,“我覺得你很好。”
燕衡倏然一笑,長歎一聲,又把扇子蓋回臉上了:“如果你知曉我的經曆,就不會覺得好了。”
謝承闌不置可否,他不曾知曉燕衡所謂的那些經曆,确實無法置評。不過,光是看他滿背傷和脖頸那條口子,以及認識他以來就步步小心的處境,也能猜測一二。
謝承闌伸手,想拿開他扇子,但到半空又頓住,指尖停在側頸旁,一動未動。
他問:“這條疤,怎麼來的?”
“很明顯刀割的啊。”燕衡不甚在意道。
“……”謝承闌道,“也是那幾年傷的?”
燕衡安靜少頃,道:“是也不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謝承闌沒聽明白,他這“是也不是”是什麼意思?
“謝四,很多事情,我現在無法同你講。”燕衡撇開扇子,露出一隻眼睛看他,“如果以後有機會,我會告訴你的。”
“好。”
謝承闌起身準備回去睡了,忽然,燕衡叫住他。
“謝四,”燕衡道,“我好累啊。”
“想到此為止嗎?”
燕衡搖頭。
縱使腦海裡有一千個放棄的念頭,隻一個念頭又能将那一千個念頭全部摒棄——但他還想和謝承闌多活幾年呢。
“那就睡覺吧。”話音一落,謝承闌朝他彎身。
燕衡還沒給個話,甚至還沒反應過來,蒲扇落到地上,謝承闌将他一把扛起來了。
“?”燕衡懵然片刻,倒着個腦袋瞧着謝承闌身後這番置換的天地,“我這又沒吃酒又沒受傷的,謝兄怎就這麼順手?”
“王爺不是累得慌?再說,”謝承闌也是臉皮厚,不覺得有什麼不妥,“這種事情也不是一兩次了。”
燕衡懶洋洋道:“我道謝兄在庭州大營待久了,喜歡将人當沙袋扛呢。”
謝承闌步子還沒邁進屋門檻,恰巧此時山虎辦妥事回來。
“王——”山虎一進院見到此副情景,猛然止住口,不由得目瞪口呆立在原地。
燕衡無所謂道:“有什麼說什麼。”
兩人進了屋不見影子,山虎眨了眨眼收起嘴巴,沖着敞開大門正色道:“那個誰,高捷,翻牆出去了,應該是去找燕徊那厮的。”
“知道了。”
意料之中,燕衡并不覺得意外。他清楚,高捷能陪燕昌走這麼一趟,主要目的就是和燕徊碰面。
他們間有自己的話要交代,燕衡不是沒分寸的人,隻要于己無害,他就不會去幹涉。
謝承闌将他放到床上,還貼心地熄了幾盞燈,隻留床頭最近的那盞。
“我說一句累,謝兄能把我扛進來,”燕衡兩手後撐,歪頭看他,“那我要是說一句怕,難不成謝兄還能哄着我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