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後來兩人再無通信往來,他總是會心緒低落。
其實他也不明白這到底是個什麼感情。要說朋友吧,卻又不同于在鄧钰宸方清河他們。
于是在假死之後,謝承闌對兩人間的關系重新審視、從頭複盤過一遍。
追溯到王都,兩人頭幾次見面,他其實是不喜歡燕衡的。
隻是在無意或者有意間,重傷燕衡後,謝承闌對他便多了一絲愧疚。哪怕知道他想要自己的項上人頭,謝承闌知道那并非他本意,所以起初隻是抱着盡力不樹敵的打算與他打交道,如果能“感化”那就更好了。
再後來仔細相處下來,他發現這個人和傳聞中的元安王截然不同,便抱着進一步了解心态,不自主靠近。
如果說燕衡的皮囊沒有人不喜歡,那在了解他漫不經心下的堅韌、恰得分寸的隐忍後,便沒有人不被他這個人所吸引。
外人眼裡,燕衡是曼陀羅,晦氣又毒辣。而在得之所有的謝承闌眼裡,燕衡便是那懸崖峭壁上的鐵線蓮,頑強又堅毅。
他喜歡這樣的燕衡。
當然,造成此種結果,的确還有一半心意——被燕衡有心無心撩起來的心意。
好些時候,燕衡打完嘴炮就完,他卻傻乎乎将信不信,最後還真往心裡去了。
隻是燕衡方才那麼直白地問他,他不願意承認。因為他知道,燕衡必定會多想,拐向另一個未知方向,扭曲兩人間的感情。
而且,對于此種結果,他并不意外。他覺得,哪怕燕衡那張嘴老老實實的,朝夕相處下,自己對這樣的燕衡産生感情也是遲早的事。
而燕衡若有若無的撩撥,隻是将兩人距離拉近得早了一點而已。
謝承闌好不容易才拉住,他不想把處境搞得更複雜,繞個大圈還不一定能繞回來,索性便不提了。
燕衡兩手捧着胸腹的手,熱衷于撥弄謝承闌的每個手指頭,有些意外道:“我以為,你該鄙夷這樣的感情,甚至厭惡。”
謝承闌問:“因為懷瑾?”
“你難道不恨他?”
“恨。”謝承闌答得沒有絲毫猶豫。
因為燕晁那檔子上不得台面的事,害得謝稔禾身心聲譽受損,沒有誰會忍心瞧見自己親姐姐被糟蹋侮辱成那樣,在知道那件事後,謝承闌沒有一刻是不恨燕晁的。
盡管斯人已矣,可他活着時造的孽,依舊是不可磨滅的。
“可我恨他和我歡喜你是兩碼事。他作了孽,你沒有,你對我好對我阿姐好,你比他好千萬倍,我為什麼要恨你?”
燕衡笑笑,語裡似有了睡意,道:“是我淺薄了。”
謝承闌知道他困了,這段時間清除淤毒的藥一直沒停過,副作用也不少。燕衡白日裡就總是打瞌睡,更别說晚上了,謝承闌知道,他能撐到這會兒已經是極限了。
“睡覺吧。”謝承闌終于擡起頭,往上蹭了蹭,好歹睡上了燕衡的枕頭。
“嗯。”
謝承闌支起身,低眼瞧着身前的朦胧影子,鼓起好大勇氣,才俯身下去,閉眼親吻燕衡側頸的肉疤。最後又在他頭頂落了一個吻,才睡下去。
“同夢。”
圓月偏移,月色漸濃。而此刻的方清河,已經把人送進王都,剛啟程南下不久,還未至均州。
奔勞幾天,不是睡樹林就是睡山路,好不容易進城找了個客棧休憩,準備第二日再趕路。
就在離這個客棧的不遠處的酒樓裡,也有一波人,虎視眈眈地看着方清河所在。
窺探者合上窗戶,面色憂慮地坐回位置,抿了口茶,半信半疑道:“跟着這小子,真能找到他們?”
他看一圈四方桌上剩下的三人,分别是謝承翟、解霁安,以及——崔雲璋。
“錯不了。”謝承翟笃定一放杯,“這可是咱們崔少将的主意呢!崔少将别的不說,心狠手辣這一套可跟舊主學得毫無二緻,狠起來對舊主都能下得去手,甚至連自己曾經的同僚都不放過呢,是吧?”
說完,他微微偏頭,目光撇向從啟程臉色就不怎麼好的崔雲璋。
崔雲璋理都不理他,漠然置之,起身回了房間。
解霁安從始至終不置一詞,隻瞥一眼他離去的背影,眼睛打回轉,喝了口茶。
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何況新帝上位,朝中調度自然就多了去了。
解霁安就是被調動者之一。
他從原先的羽林衛中郎将,調到了神武衛去。燕晟借由他看護逆臣不當的罪名,給他官位連降幾級,須得在崔雲璋手底下當差。
其實那日看護燕衡本是鄧钰宸的職責,但解霁安看得明白,燕晟之所以對自己下手而不是鄧钰宸,純粹是因為鄧家背景不大,鄧钰宸相對較為好操控。
燕晟需要發洩,總得找個有益無害的缺口,那看護燕衡的羽林衛,畢竟也是自己手底下的人。
于是自己成了倒黴鬼。
如今就那麼個芝麻綠豆大點的官,自然是沒什麼話語權的,也就靠着解家背景以及多年為官積攢的人脈,這才堪得與他們幾人平起平坐。
在熙成帝繼位之前,他和崔雲璋沒怎麼打過交道。要說有過的往來,便是當年同高平琛一同去吉州,接燕衡回王都,還有一道去庭州接高平柳。而兩次來返路上也隻是偶有閑聊,沒過多深入了解。
但從那時的談吐以及對燕衡的忠心來看,他以為,崔雲璋不是背棄舊主的人。
或許經曆了什麼心境有所變化,也或許有什麼不得已,可不管怎麼說,解霁安對這種人都是打心底瞧不起的。
不過他沒那麼多心思去琢磨這個新上司,自家的事都沒解決,他該關心的,該是解家如今的局勢。
燕晟一上來就料理掉了解紹華,依照如此行徑,明顯要削弱他們解家。
雖然解庭還在羽林衛中屹立未動,遠在萬裡的解太麟仍是北庭大都護,解家勢力絲毫不減。可時間一長,若哪天燕晟動真格了,難保當年逆賊暗殺朝廷命官的戲碼不會重新上演。
他們現在要做的,就是低眉順眼地做人,暫時别惹燕晟。
崔雲璋離桌後,誰都沒再開口,氣氛凝固起來,各自有幾分暗暗較勁的意思,也不清楚誰跟誰過不去。
挑起話頭的那個人見此狀況,不免尴尬地咳了兩聲,轉移話題:“牢裡那個人叫白鶴是吧?我聽說崔少将親自調人押派看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