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承闌被他說得頭腦有些混亂,不,應該是慌亂,他怕燕衡将他推開,于是手臂又緊了緊,澀聲道:“那你覺得我該有什麼樣的人生?當初你賭上一切保下我時就改變了我該走的路,如今也無非一個‘命’字,分明是你改了我的命,為什麼還要把我推向一條虛妄無邊的道上?說什麼都晚了不是嗎?”
“不管怎樣的人生,你都不應該和我這樣的人,厮混在一起。此劫一過,你有你的人生大道,你不應該,和我這樣的人——”燕衡頓了頓,又語氣堅定地重複一遍,“厮混在一起。”
“你怎樣的人?”謝承闌同他拉扯,就是不肯放手。
“一個壞到骨頭裡的人。”
“你的确很壞,”謝承闌道,“但我并不覺得這是阻攔你我的鴻溝。”
燕衡輕輕吸了口氣:“那,一個壞到骨子裡的男人。”
說到後兩個字時,他不自覺加重語氣。
謝承闌寂聲許久,開口:“如果你是女人,或者我是女人,你是不是就不會有這般顧慮了?”
燕衡不吭聲,算是默認了。
他名聲本來就不好,他可以随意将自己置身悠悠之口,任人指摘,但他容不得謝承闌被人議論。
哪怕現在已是衆矢之的,可謝承闌仍有翻身之機,他不想把謝承闌的後路堵死。
一個那樣好的人,不應該和他一樣,淌世人唾沫,太惡臭了。
謝承闌大概知道他心中所想,心裡跟着顫動,把話圓回來:“那你便是承認了,我猜對了,那日你看的是我而非梅花,你分明也是歡喜我的。”
燕衡若有若無歎了口氣,直言道:“我從來沒說那是假的。”
畢竟曾經那些撩撥和有意靠近都是真心的,燕衡沒話說,隻是苛責自己的魯莽,竟陰差陽錯讓謝承闌生出同樣感情。
謝承闌的手掌明明覆在燕衡腰腹間,隔着這麼遠距離卻能感受到燕衡心髒處有力的跳動。
很快,不正常的快。
謝承闌雖無情曆,卻并非是傻子
不管是燕衡的言語,還是那難以掩蓋的生理反應,明明都在訴說是動心的,可為什麼要推開自己呢?
于是謝承闌不肯罷休,勢要追究到底:“那你為什麼要躲?人生短短數十載,你不肯與我坦然,我便追着你解決為止。你躲一次、我便說一次,你躲一次、我便追一次,你能躲得了多久?”
這些話從謝承闌嘴裡說出來,盡是不正經的嚴肅。這一番話,倒是讓燕衡想起,當初追着謝承闌要炖大鵝的料方,甚至還揚言要追到庭州去。
如今換個場景置換過來,倒有幾分不可言說的滑稽,以及怅然,令人心堵得慌。
現在想來,都是孽,都是緣。
也很幼稚。
燕衡道:“謝四,像以前那樣不清不楚,不好嗎?”
“你覺得好?可我不滿足,”謝承闌心跳重重,想到什麼說什麼,“我貪心,我想這樣名正言順地抱着你,吻遍你身上每一處,我想和你耳鬓厮磨,做那些不可言于口的肌膚之親。”
燕衡渾身發熱,有些累了,不想再同謝承闌拉扯,想着明天起來再解決,于是掙了掙,想要掙脫出他環着的手臂,嘴上還胡扯道:“你喝醉了。明天再說吧。”
燕衡往裡掙脫一毫,謝承闌便往他貼近一分,就是不放手,誓不罷休地說着:“你知道我沒喝酒。”
燕衡堅持道:“你醉了。”
“我沒醉。就算醉,也該是你灌的,你灌了那麼多、那麼久,使得我成這副模樣,你便全然不理會了是嗎?與其如此捉弄我,”謝承闌難得開始耍無賴,心亂如麻,無法自主呼吸,頭腦都變得混沌起來,“你當初就不該設計假死救我。若你執意要改變我如今的想法,除非你現在殺了我,讓我按照原有的人生走。你殺了我。”
“你知道不可能的。”
“那你便同我說清楚。”
良久良久,燕衡歎了口氣,不為惋惜、不為郁歡、不為無奈,而是如釋重負一般,将多年不得舒展的濁氣吐了出來,反倒輕松。
“謝歸雁,我給過你機會了。”
不止一次,不止一次機會。
下一刻,他施手握住了謝承闌。
他輕輕撫摩幾下那隻緊繃的手,待它松動了,指尖便鑽進指縫之間,握住了謝承闌整個手背。
掌心滾燙,兩手相|疊。
燕衡沒有翻身,就那樣無言無聲。
沖動之後便是深思熟慮的沖動,可燕衡這會兒真真耐不住了。
他想,是啊,人生不過短短幾十年,他們現在的處境,有沒有明天還不一定呢,為什麼要無端擔心以後的事呢?不如歡喜一日是一日。
這無賴,他便滿心歡喜地收了。反正無賴心裡也是有自己的,真正的兩情相悅,何必相互折磨呢?
若真到了他所想的來日,來日……再做打算罷!
踩着刀尖過日子也罷、懸着頭過日子也罷,燕衡現在隻想着,這貪來的時光再慢一點,慢到他們足夠看清彼此,徹頭徹尾。
“燕六,你混蛋。”謝承闌說得毒怨,狠辣之下,卻盡是舒坦和釋然。
他依舊埋頭在燕衡後頸,手上把他摟得更緊,恨不得整個人黏在他身上。
燕衡能夠感受到背後熾熱湧動的心跳,一下一下敲打,一下比一下強烈,終于翻過那道他曾以為無法跨越的溝壑。
他展顔一笑,話說開了便沒個正形:“我以為謝兄心上有隐疾,不曾想,原是芳心暗許?”
謝承闌:“……”
又開始不正經了。不過謝承闌還徹底放下心了。
燕衡:“什麼時候的事?”
“不知道。”謝承闌仔細回想,額頭不曾離開燕衡後頸,“或許在離開王都北上庭州後。”
去到庭州後,謝承闌漸漸發現,平淡日子好像少了點什麼。他起初以為是鄧钰宸不在的原因,可當燕衡自焚訊息傳來後,他才明白過來,自己的心好像真的有跟着燕衡走。
但他沒多想,隻是借由兩人不說上好壞的情誼,秉持着“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想法,給燕衡去了信。
盡管燕衡回得很敷衍,但心情卻比接觸不到關于他的任何消息的日子好多了,至少是帶着期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