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安神香飄至屋外,溜進夜轉星河。
香灰落盆,焰心複明。
内府佛堂裡,燕徏背着手,盯着那幾炷香出神好長一段時間。
彼時燕昌剛在皇宮為燕昭大婚之事忙完,才踏進屋門。他見燕徏一副愣神樣,便出聲詢問:“父王在想什麼?”
他一回來就為燕昭的婚宴忙上忙下,盡兄長之責,父子倆還沒好好叙過舊。
燕徏緩回神,看了看他,和聲道:“我在想,你小皇叔那邊如何了,最近去的那封信有沒有收到。”
南下那一批人是秘密行動的,除了燕晟這個發令人,其餘有點本事的人也是才打聽到,譬如黃勤臻,譬如燕徏。
不過他們不清楚,但等消息到燕衡手中,終究是晚了一步。
燕昌上去給佛龛上了柱香,不清楚對誰慰聲道:“會沒事的。”
父子倆寒暄了一陣,燕徏才說回正事。
燕徏:“此行如何?”
燕昌便把來時同燕衡交談的那番話一字不差地說給他聽了。
燕徏聽完後,卻是一臉難以置信。他雙眼蓦地一亮,唇張微動:“他當真肯把燕昴交出來?”
“當真。”
燕徏原地轉了兩圈,神思道:“那看來是動真格的。”
“父王,我有一事不明。”燕昌跟随他步子調轉了方向,“依照小皇叔的說法,他對那位置沒念頭,隻需要個翻身的機會,也不需要我們出什麼力。那,待事成之後,直接拱手讓咱們與不就好了?做什麼還涉險提前告訴我們這些?”
“你真當他傻?他知道我做不到袖手旁觀的,若我有良心,讓我知道定是比不知道的好。況且,”燕徏言語間一頓,神眸轉沉,“大楚興盛幾百年,燕氏長盛不衰,就沒個糊塗君主。或許他清楚我有獨善其身的能力,可焉知我有無掌管這天下的本事?”
“那……”燕昌眼神明亮,跟着心中一動,“怎麼才算是有本事的?”
燕徏沉吟許久:“總之,你小皇叔該放心了。”
燕昌不大懂。
燕徏瞧出他的疑惑,沒有做解釋,隻是鄭重其事拍了拍他肩膀,語重心長道:“你常年不在王都,多和軍營人士打交道,很多藏言于腹的道理都不知曉。待日後你我父子二人真正團聚了,為父慢慢教你。你小皇叔是個有謀算的,若有機會,多向他讨教。”
“若小皇叔如父王所說這般有城府會算計,為什麼他不要這天下,就這麼便宜給了我們?”
“隻你我清楚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這世間還有千千萬萬的百姓,他總不能一個個挨着去解釋。”燕徏道,“他精明,不樂意做這些費力不讨好。”
燕昌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燕徏道:“你小皇叔真心為咱們好,莫要讓他寒了心。來日,直接走最短道回宋平,就别繞到吉州去折騰你昴弟弟了。”
“我明白了。”
翌日清早。
昨晚下半夜後,燕衡面色明顯好轉,謝承闌好歹睡了半宿。
太陽初升,燕衡昏沉沉地醒來。他初睜眼時整個人毫無知覺,等意識漸漸回籠,他還略帶恍惚地啞聲呼喚:“阿娘。”
什麼動靜都沒有,樹葉沙沙聲沒有,細微風擦聲也沒有。太沉寂了。
燕衡疑惑起來。他坐起身,找回四肢感覺,摸了摸四周,能接觸到物體,确定自己還是活着的。
謝承闌從他睜眼那一刻就醒了,關切問了好幾聲燕衡都不給反應,他才陡然想起,燕衡現在聽不見看不見。
他也撐起身,環抱住燕衡,将他頭按在自己胸膛,示意有人在。
燕衡聽不見心跳聲,但能感覺到耳朵靠着的地方在跳動。
“阿娘?”燕衡順着第一反應叫出口,片刻後又意識到自己在說胡話。
他瞬間安靜下來,思考好久。
忽然,他想到什麼,緩緩擡手,摸到什麼似是難以置信,指尖不可思議地愣在了自己眼眶處,仿若自言:“我……瞎了?”
他沒聽見自己的聲音,方才說出口的話仿佛被吞進什麼無底洞,連個回聲都不給。隻有胸腔鼻腔微震的感覺在提醒他,剛剛的确有開口。
燕衡沒有慌亂,他攀摸謝承闌手臂,隻平靜地問道:“謝四,你為什麼不說話?”
謝承闌拿下他的手,在他掌心寫下幾個字。
「沒有」
「這都是暫時的」
「栖說能治好」
燕衡順着筆畫辨清個大概,随即陷入沉思。
「有哪兒不舒服嗎」
燕衡搖搖頭,嗓音艱澀:“崔雲璋呢?”
「冰棺」
燕衡無神的雙眼眨了眨,莞爾,他才吩咐道:“埋了吧,和薛成風一起。”
「好」
燕衡深深吸了口氣,沉聲道:“将山虎叫進來。”
這兩天宅子裡亂得不可開交,山虎前腳忙完,後腳就進了燕衡屋子。
他見到燕衡那副模樣時,心都驚到嗓子眼了,好在謝承闌解釋了,他才稍稍放心。
山虎就立在床邊,靜等吩咐,可燕衡呆坐着沒有半點要發話的意思。
除了沉默還是沉默。
山虎糊塗撓了撓後腦勺,半天,燕衡終于開口:“薛成風是誰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