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是仁鼎三十年,燕衡約摸十歲出頭。第二次是燕衢繼位,中間隔的年頭相差不遠。第三次便是和啟十年,堯安王夥同甯遠侯謀反那年,也是他和謝承闌相識的那一年。
四國廟,三次祝禱無一例外都選在了離王都最近的均州。
這次,燕衡理所當然以為燕晟也會定在均州,但下一刻送來的信,打破了他的預想。
那封信是燕徏寄來的,燕衡暫時看不見,便由謝承闌代閱了。
這次的字裡行間,沒有噓寒問暖,燕徏将崔雲璋一行人秘密行動這件事說了好一通,雖然晚到了那麼好幾天,但看得出來,燕徏是真為燕衡擔心。
也好在有驚無險。
為了燕衡有後路可退,燕徏甚至告訴他了巫州一處住宅。
“巫州?”燕衡指尖微抽,輕聲嘀咕,“三皇兄母妃便是巫州出身……”
他一時有些道不出的酸楚。
人人皆會錦上添花,卻難有人雪中送炭。
燕徏母族式微,但盡管如此,他還願傾盡所有來幫助自己,燕衡心中若沒有感觸,真真白活一遭了。
「先去巫州?」謝承闌問他。
黑布條擋不住微皺的額頭,燕衡搖了搖頭,思索道:“再看看,下面還寫了什麼?”
這些事燕徏信中上半部分交代的。這下半部分,就是燕衡所提到的為國祈福。
燕徏說,朝中确實在為此事籌備,并且燕昭大婚後,便要啟程了。
不過此次的地點不是均州,而是沂州的林恩寺,雁桂山行宮所在。
除開這些事,燕徏連随行人員都寫上去了。裡面的人名跟朱玉似的串成一串,比較引人注目的,該是謝稔禾,還有燕钺。
謝承闌想得明白,這段時間朝中重臣竭力勸阻,燕晟依着沒動。如果有下手的機會,他可不會對謝稔禾母子倆手下留情。
這意味着,如果他們不出手,謝稔禾母子倆很可能有去無回了。
謝承闌将這些事告訴燕衡後,再無言語,有些心不在焉的發呆。
注意到他的沉默,燕衡按住他的手,輕拍了兩下,道:“沒有你阿姐他們,咱們也該還擊了,不能總被追着當狗打吧?”
「謝讠——」
字還沒寫完,燕衡就知道他要說什麼,當即抽了手不給他寫下去的機會。
燕衡一本正經道:“我對‘謝’字過敏。”
謝承闌:“……”
燕衡大概想象到他無語的模樣,不由得好笑,片刻恢複了才用着正經口吻問道:“賀王是不是要回安南了?”
「嗯」
“将昴兒送去巫州。”燕衡沉思道,“讓賀王繞巫州接昴兒南下,他外祖家在巫州,去一趟也不會引人所疑。這地方待不了,總不能帶着兩個孩子和我們冒險。”
謝承闌自顧自點了點頭,細細想來,倒也是個好主意。
“此地既已暴露,消息傳回王都後,崔向舟定會派人來尋崔三娘的蹤迹,吉州的崔氏支脈也不會坐視不管,将他們一并安頓到巫州去吧。”燕衡絮絮叨叨一通,話落,忽地一頓,神思着什麼,轉着手中杯,“山虎,你送他們去。”
“王爺!”山虎扯開嗓子,詫異瞪眼,“你這是不讓我跟着你了?”
燕衡眉梢微動,道:“你說話了嗎?我聽不見。”
“……”山虎轉向謝承闌,撓撓頭,“四爺,你快給王爺說說,我不想走。”
謝承闌琢磨片刻,道:“此事非同兒戲,巫州那邊總是要有人去的。王爺是信得過你,若是交給别人,才是叫人不放心。”
山虎動了動唇,還欲反駁什麼,但憋了半天也憋不出個字來。
畢竟謝承闌說的在理。燕昴那邊離不開人,崔三娘也出不得岔子,如果要在這一群“逆賊”裡挑個十全十美的,最合适的人選便是山虎。
最後,謝承闌尋了個理由将山虎打發了。等人走後,謝承闌便扭頭看燕衡,眼裡多了一絲不明意味。
他湊到燕衡耳邊,清了清嗓子,試探喊道:“燕六?”
謝承闌本以為他不會給什麼反應,或者又隻是感受到耳朵吹風把自己推開,卻不想燕衡笑了笑,道:“不用試探了,的确聽得見一點了。”
聽他這麼說,謝承闌緊了好幾天的心終于松動了。
燕衡道:“山虎嗓門大,他不吼這麼一嗓子,我還不知道我這耳朵在恢複了。”
謝承闌就附在他耳朵旁,跟着調大嗓音:“眼睛呢?”
燕衡歎口氣:“還是一片白,連個霧影子都看不出來。”
“崔栖說,眼睛是要難痊愈一點。”
燕衡沒說什麼,隻探手摸了摸桌子上的筆,然後塞到謝承闌手裡,道:“你幫我修書一封。”
謝承闌接過來筆,展開紙,問:“給臨安王?”
“嗯。”燕衡撐着臉,百無聊賴地摸了摸眼睛上的布罩子,“也别在此地耽擱了,今晚就動身去沂州吧。”
謝承闌思及什麼,語氣一沉懸筆未落:“燕徊那邊——”
燕衡即刻道:“我不說姓陶那小子也會告訴他。跟不跟随便他,總之,别耽誤我事就行了。”
馬車向北駛去,日月流轉,翻過悶熱的夏,陣陣微風逐漸卷起絲絲涼意。
沂州在東,吉州到沂州的距離,比起王都到沂州之間,可謂遠了兩倍不止。但他們一行逃命的到底不比燕晟這個君王金貴,路上經得住颠簸。
雖說隻要趕在重陽節之前到便可,但早到早布置,運氣好說不定還能占據高位,化被動為主動。
進了淮南道,途徑壽州,一行人便找了個地兒,準備歇幾天腳。
自從趕路以來,馬不停蹄,燕衡一路上還算受得住。但這幾日換季,許是上哪兒受了風,風寒一場後,咳疾一直未愈。
于是謝承闌主張歇幾天。
一行人在壽州城内找了個偏地兒,承下一件客棧。
東街人煙罕至,客棧地處也偏僻,像是私家院子改的,攏共三層樓,呈“回”字形,從高處看去方便視察,是謝承闌特地挑的。
一幹人等湧進客棧,方清河立馬布排了守值的人,在客棧裡外都安插了眼睛。
燕徊沒跟來,但陶易一步不落地緊追着。雖然現在有方清河在,但山虎走了,所以偶爾人手吃緊,燕衡也會在某些不那麼重要的時候用到此人。
燕衡從馬車下來,掀開紗笠,臉色不怎麼好。他擡頭,眯起眼睛看了半天,道:“今晚的月亮還挺亮。”
這段時間以來,他嗅覺味覺都恢複如常,耳朵也好得個七七八八,但眼睛始終好不利索,看東西都有好幾層影子。
謝承闌掌着他,順着他視線看去,問:“你瞧它是滿的還是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