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的。”燕衡握住謝承闌的手,定定說道,“今晚一行,燕晟自顧不暇,她母子二人此劫或許可躲。”
“事難兩全。”謝承闌道,“如果代價是犧牲你,我并不覺得這是一個好主意。”
“總要冒險一試才知道能不能兩全。”燕衡不甚在意一笑,靠着謝承闌,偏頭乜他,“謝兄,這個主意再壞,咱們也沒退路了。”
謝承闌啞口無聲,隻得苦笑。
夜幕臨,神台上,燕晟同那些個和尚一道,時而打坐念經,時而進行什麼儀式,一舉一動肅穆莊重,真有一副帝王模樣。
他一天都待在神台之上,直到斜陽西落後,他才短暫地回殿内休息了一會兒。
等火把照亮整座山,行宮又一次陷入詭秘的維護之中。來往巡邏守衛依舊緊着步子,反反複複。
燕衡兩人從太陽下山後就來馬廄候着了。不過這次沒有在馬廄裡面,而是在馬廄後面,隔着一道木栅。
那木栅之後,堆着一堆草垛,想是用來喂馬的,剛好能遮掩兩人的行蹤。
月漸指西,亥時将到,一陣悶雷下來,蹲在此處大半天的燕衡兩人終于有了動作。
燕衡仰望黑夜,閃電偶爾映亮他的臉。他若有所思道:“要下雨了。”
謝承闌盯着頭頂的墨黑烏雲半晌,不言語。
燕衡随口道:“自古多少英雄豪傑死在雨夜,看來今日,我這逆臣賊子也有幸當一把豪雄。”
他說這話時還是笑着的,絲毫不避谶。他雖不放在心上,但謝承闌卻心裡一緊,慌亂得很。
他攥緊燕衡胳膊,低喝道:“燕六!”
他是真怕,怕燕衡和從前一樣,為達目的一個勁兒折騰自己,沒有一丁點顧忌地行事。
“玩笑話而已,”燕衡語氣還是沒個正經,“謝兄不必在意。”
謝承闌卻不買他賬。他掰着燕衡臉朝向自己,仔細道:“你若死了,我便是鳏夫,是要招笑的,屆時無論天堂還是地獄,我都得去找你算賬。”
燕衡蹙眉扭頭,有些心不在焉:“我死了,你是寡夫。”
謝承闌拉着他手臂,知道他在岔話,不想和他争論鳏夫還是寡夫這個問題,隻又一遍耐聲叮囑:“不可逞強亂來,好好緊着這條命,知道嗎?”
燕衡擺脫他的手,含糊應付過去了。
謝承闌掌着他後頸,迫使他直面自己雙眼,嘴上不依不饒道:“如果你還像以前那樣瘋,那我必定會死在你前頭,你試試。”
燕衡眯眼看他,兩人對視良久。終于,燕衡吐了口氣,認真道:“知道了。”
直到這時,謝承闌才終于罷休。
眼瞧着一支巡邏隊伍從神台前走過,燕衡心思被拉回當下。他攥緊腰間的箭,仍沒取下長弓來。
“你有沒有覺得,”燕衡擰眉細想,“有點不對勁。”
謝承闌透過栅欄縫,盯着神台上的一舉一動:“你是說燕晟?”
隻見下午還好端端的那人,此時一隻耳朵不知為何被包起來了。分明沒有見血,但還是裹得嚴實。
燕衡緊着神經,拇指磨着橫跨胸前的弓弦,喃喃自語:“這個包法,有點眼熟。”
如果單純是他受傷還好說,可不對勁的,不止他一人。
此處的守衛,比起昨晚不增反減。算算日子,還一半未過,就算懈怠了,也不該糊弄成這樣。
而且,燕晟旁邊站了半下午的鄧钰宸也有些反常。
下午那會兒剛來時像個什麼都不知道的無事人,等燕晟休息回來後,他卻明顯緊張,身體都繃直了。雖沒發愣,但小動作不斷,肉眼可見的心不在焉。
他不是做事不穩重的人,就算知道燕衡他們的行動,也不會焦躁成這樣。
而且自晚間起,他還有不經意的往馬廄這邊瞟,試圖找到燕衡,像是要傳遞什麼信息。坐立不安,卻又走不開。
正在思考時,恰見神台那邊,緩步走上去一個女人。那女人端着祝禱要用的東西,姿容豔豔,脂粉氣氣息中,倒不似宮中貴人。
“那是……”燕衡盯着那個女人好半晌,等想起來時霎一驚,滿是不可置信。
謝承闌也認出來,兩人異口同聲道出那女人的名字——“陳娘子!”
他們離開壽州時,分明把陳娘子扔官府裡去了,就算有特殊手段或人脈,出來便出來了,可怎麼會出現在此處?而且還當着衆多官員甚至當朝皇上的面,正大光明地上了神台?
燕衡面上難得有了驚慌,他搖頭喃喃道:“不對……”
思來想去,隻剩一個結果,那個“特殊”就是燕晟。
陳娘子,就是燕晟安排的。
所以,自壽州起,燕晟就知道他們的行蹤,或許不夠詳細,但至少知道他們會來行宮。
或許就是想請君入甕,消除燕衡一行人的顧忌,燕晟才将祝禱之地改在了沂州。
所以,這一切,都是有陰謀的。
燕衡心下一沉,收攏披風,徹底沒了要動手的意思。他拉着謝承闌後撤半步,警惕道:“先撤。”
但就在此時,一支長箭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破風朝燕晟飛去。就在那電石火花的一刹,鄧钰宸挺身而出,那支本該穿透燕晟喉嚨的箭堪堪射中了他肩膀。
鄧钰宸眼疾手快地拔刀,利落斬斷多的箭尾,挺身舉刀,扯嗓高喊:“護駕!”
“刺客!”那些巡邏侍衛一個抖擻,紛紛拔刀圍到燕晟跟前,四處張望,“有刺客!”
而神台上下的官員驚然大亂,紛紛高呼,有抱頭逃竄的,也有趁機表現的。
總之,四個字——混亂不堪。
燕衡謝承闌見狀皆是一愣,懵然對視片刻。兩人心知彼此都沒出手,那會是誰幹的?
兩人沒心思去追究到底,現在已然打草驚蛇,隻有逃命先。
燕衡拉着謝承闌就開跑,從草垛現身後,繞過重重守衛的追擊。追兵越來越多,此地無路,孤立無援下,直逼得他們往山上跑。
行宮依山而建,山頂就是懸崖,他們從一個死路,逃向另一個死路。
半路上,有守衛追來,兩人一人一支長箭與人打鬥,身上雖并未負傷,可來人衆多,他們沒辦法多做糾纏。最後繳了把刀,又往山上跑。
往上穿過一片枯林,陡峭荒叢中,兩人找到一個山洞,鑽了進去。雖然是個庇所,但他們都清楚,此地并不安全,他們很快就會被發現。
進到山洞,燕衡迅速扯下披風,裹住謝承闌,連帶那把弓都胡亂挂到了他身上。
謝承闌懵然一瞬,心察端倪,心下一沉:“你做什麼?”
燕衡把腰上僅剩的一根箭綁到他身上,剛撿來的刀也别他腰間,頭也不擡道:“保命。”
謝承闌抓起他手,攔住他的動作,心生慌亂地追問道:“什麼意思?”
燕衡手上忽頓,任由他攥着,沉靜許久。
響雷一聲,轟隆隆,隻莞爾,外面便響起淅淅瀝瀝的雨聲。
“謝歸雁,”燕衡突然擡眼,眸中似有光亮,不像是外面照進來的閃電,“我會盡力……活到下一次見你。”
謝承闌隐約聽明白了他話裡意思,渾身一僵瞳孔猛縮,滿臉不可置信。
又一道閃電下來,強光穿透山洞,謝承闌被煞得眼睛一酸:“你要棄我?”
燕衡捧着他臉頰,擡起下巴,親吻他臉頰。他就那樣緊緊貼着,許久不曾分開。
燕衡鼻腔輕嗤一聲,聽不出哭還是笑,齒間擠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