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陽後,深秋漸往初冬渡。寒風翻山越嶺,惹得行宮内的燭火搖晃不停,人來人往黑影更甚。
行宮的西南面,有處龍柏林,夜風一貫,重疊林葉沙沙作響。
密林周圍,一隊隊守衛拿着火把來回走動。因為林子太大,這裡的換守比其他地方要多花些時間和精力。
深夜裡,晚風更烈,一陣陣疾風吹來,忽地滅了一衆人手中的火焰。
衆人嘩然一陣,開口啐罵了幾句不長眼的山風,手腳迅速地将火把點燃,很快又恢複如初。殊不知趁着此間功夫,已經有兩人從暗處潛進了人牆。
其中一個背着把長弓,腰間别着三支箭羽。另一個緊步跟随,不落分寸。
燕衡埋伏在深暗處,靠着龍柏,扭頭看一眼絲毫無所覺察的守衛,不禁歎道:“咱們是不是進得太容易了點?”
不管是上山還是進行宮,這一路上都沒什麼絆子,确實有點順當過頭了。
“那如何?”謝承闌給他鼻梁架上了透明晶片,跟着回看一眼巡邏的隊伍,“回去?”
“好。”燕衡答得幹脆,不帶一絲猶豫,手撇向來時的路,“謝兄先撤。”
謝承闌看穿他心思,拆穿道:“我走了,然後好讓你一個人在這兒瘋是吧?”
燕衡舉手無辜道:“謝兄冤枉,我可沒說這話。”
謝承闌不與他多做計較,拉着人就往行宮裡面走。
密林盡頭,燈火通明,玉樓宮殿恢宏璀璨。
兩人飛身輕越,躲過好些守衛,藏在了馬廄裡,以馬匹遮身。
這個位置,恰好能看清這四周宮殿所圍的地方。那片空地中間架了個神台,神台之上奉了個香案,各種佛家的铛闆鈴鼓應有盡有,香爐經幡以及謄抄來的經書也數不勝數。
幾個和尚在蒲團上打坐,手裡撥着珠串,嘴裡還念誦着什麼梵文。
除此之外,隻剩巡邏侍衛了。
燕衡環顧一周,對着神台上空落落的龍椅,都沒取下背上的長弓,就做了個空手挽箭的手勢。他微微偏頭,閉上一隻眼,透過眼睛前的晶片死死鎖住龍椅。
“從這兒,到那兒,謝兄以為,能否做到一箭封喉?”
謝承闌後退半步到他身後,學着他閉上一隻眼,似在确保這個地點方位能做到他說的“一箭封喉”。
逼仄的空間裡,兩人緊緊貼着。謝承闌直接順勢從後背将人抱着,一手攬腰,另一隻手往前探,托着他掌“弓”的手腕。
這時,謝承闌才回他道:“你的箭術,自是不在話下。”
燕衡笑笑:“謝兄何時也學會阿谀奉承了?”
“跟着王爺,嘴巴不靈活點,可不好伺候。”
燕衡立馬察覺到他話中别意,挑起一邊眉,也是臉皮忒厚道:“那本王還挺滿意的。”
謝承闌低笑兩聲,說回正事道:“白天行事人眼衆多,王爺覺得呢?”
雖說遲則生變,可身在此處,時機比早晚重要。
燕衡想了想,道:“那就明晚。”
“今晚如何安置?”謝承闌環視一周,低語詢問,“馬廄裡睡一晚?”
燕衡動了動唇,剛想說找個空殿待着,耳邊倏然響起腳步聲。
他迅速拔出腰間長箭,拉着謝承闌蹲到馬廄柱子後面,食指放在唇上比了個“噓”的手勢。
謝承闌跟着神色一凜,自然知道異常。
燕衡凝神靜氣,半個頭探出柱子,在衆多馬腿裡,瞧見一雙人腿。膝蓋以上被擋住,燕衡不清楚是誰,隻能看出那人小心翼翼,似怕被人發現。
他見那影子愈來愈近,不動聲色攥緊了手裡的家夥。
直到那人腳步近在咫尺,燕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起身,撲過去死死捂住那人的嘴,另一隻手持箭抵住那人脖子,一個勁兒往暗處拖。
混亂間,幾匹馬兒嘶叫幾聲,恰好引來巡邏的守衛注意。
領頭的守衛登時心生異樣,警惕地望向馬廄,作勢拔刀,緩步朝晦暗處那幾匹晃頭晃腦的鬃馬走去。
就在守衛要踏進馬廄的那一刻,裡面突然冒出個人影來。
那人捂着下半張臉,揉了又揉,一出來撞見這群刀鋒以對的人,佯裝意外地将打量了一圈,糊塗道:“做什麼?”
雖遮住了下半張臉,但那些人也認得出此人是誰,一衆守衛當即收刀入鞘,捧手作禮道:“鄧将軍。”
鄧钰宸回頭巡視一眼,沒什麼發現,又扭回頭問那領頭守衛:“都湧到這兒來,有什麼發現?”
守衛答:“方才聽見裡面馬匹有驚動,便想着來查探,卻不想是将軍在這兒。”
鄧钰宸一邊揉臉一邊道:“再有半個時辰該我當值,睡不着起來轉悠轉悠。還有,裡頭那幾匹馬誰養的?沒緣故地踢人,再拉回去好好馴馴。”
守衛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恭恭敬敬回了他的話,雖沒懷疑什麼,但見他一直揉臉,不免疑惑:“将軍臉怎麼了?”
“被什麼蟲子咬了,回去上點藥就好了。”鄧钰宸看一眼神台上的和尚,對着衆人揮了揮手,“散了散了,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别擾了大師的清淨。”
那些人随他視線觑了眼,拱手退下了。
半炷香後,鄧钰宸所住行殿裡。
鄧钰宸拿着枚巴掌大的銅鏡,隻見臉上赤紅指印絲毫不減,他對着身後的人,頗有怨言:“王爺下手也忒狠了點吧?”
“狠嗎?”燕衡在他宮殿裡轉悠,百無聊賴地東張西望。
“不狠嗎?”鄧钰宸反問他。
謝承闌輕咳一聲,悠悠道:“你家門再報慢點,見紅的可不止是臉。”
“……”
鄧钰宸這時才算知道,他四哥跟這個曾經怎麼看怎麼不順眼的王爺真真一條心去了。
“得了得了。”鄧钰宸一擺手,認了,說回正事,“什麼時候行動?”
謝承闌:“明晚。”
“明晚高淳巡守行宮,神台處由我坐鎮。”鄧钰宸沉思道,“祝禱儀式亥時一刻結束,我雖近身皇上,但能幫你們的不多。”
“不需要多少。”燕衡默然片刻,又道,“多謝。”
鄧钰宸搖頭歎聲,語氣轉憂,面色沉重:“獨身入山,你們可想過如何脫身?”
無論燕晟死不死,刺殺天子的行為一旦發生,整座雁桂山斷然難飛出一隻鳥雀,哪怕掘地三尺,也得把刺客挖出來。
燕衡道:“能進必然能出,隻是,出去的路,比進來的路難了點而已。”
鄧钰宸思索良久:“我或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