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未說完,燕衡凝重地喚了他一聲。
“鄧立之。”說着,燕衡繞到他跟前。
鄧钰宸還想繼續說下去,但見到燕衡背上的東西那一刻,他呼吸一滞,什麼都忘了,隻會呆呆瞪着眼睛瞧着。
“我有事跟你說,”燕衡瞥一眼無所察覺的謝承闌,又轉頭看向空無一人的偏殿,意圖明顯,“關于白鶴。”
鄧钰宸随他視線轉移,凝望偏殿許久,半晌,終于擡步走了過去。
燕衡扭身就要跟過去。
謝承闌捕捉到兩人間異樣的氣氛,刹那間攥住燕衡的手,言語愕然又委屈:“我也不能聽?”
燕衡回頭,拍了拍他手背,輕輕一笑,嘴裡沒個正經哄道:“親家談事,你少湊熱鬧。”
謝承闌:“……?”
與此同時,遠在天邊的吉州,也燈火未熄。
一座青樓裡,甄老三從男男女女中大步跨過,來到二樓某間,推門而入,面對裡面傳來的不齒之聲,他面無情緒的揣着手,俨然一副習慣了的模樣。
床上的男人聽見推門動靜,“啧”一聲,悻悻道:“真掃興。”
好一會兒,燕徊才穿好衣服,撩起床帳出來,順帶斥退了床上的那名女子。
等人溜沒影了,甄老三虛掩唇角咳嗽一聲,道:“收斂點吧,别死床上了。”
燕徊給自己倒了杯水,不理會他的勸言:“有事說事。”
“二哥來信,雁桂山那邊都安排好了。”甄老三道,“算算日子,不出意外的話,就是這兩天的事了。”
燕徊毫不意外道:“我當什麼不得了的大事,非得在這時候來擾我興緻。”
甄老三輕嘲道:“腦袋掉了才算大事是嗎?”
燕徊認真思考了一會兒,點頭同意道:“差不多。”
“話說回來,你這樣做,就不怕把人整死了?”甄老三話鋒一轉,緊接着補充道,“人死了不要緊,可那爛攤子豈不是要讓咱們接手?”
“怕什麼?”燕徊道,“我不逼一逼他,他又怎拉得下臉狠得下心逼别人呢?”
甄老三似不同意他的做法,擰着眉毛思忖,奚弄道:“玩脫了就有意思了。”
不知道這句話牽動了燕徊哪根神經,他猛然擲杯,撐桌眼橫,語氣威脅:“那你最好去佛堂裡跪着禱告不要有這麼一天。”
甄老三一愣,話卡嗓子,怎麼也說不出了。
燕徊斜眼瞪他,冷聲道:“等着吧,真到了那個時候,依照他那性子,但凡他沒死,你我都沒活路。”
翌日,秋風瑟瑟。
行宮上下似被這風渡上一層寒霜,統統改換了厚衣裳。
下午那陣,鄧钰宸補完瞌睡起來,依着窗邊,奉茶端坐好一陣。
他給茶盞滿了水,目光時有時無往窗外眺,似在等什麼人。
熱茶将溫那會兒,終于,窗戶外多了兩道影子。來人一高一矮,高的那位是名女子。她微微彎身,兩手擋在一名孩童兩旁,眸中柔情難掩。
正是謝稔禾母子二人。
鄧钰宸見了人,登時綴上笑,起身相迎:“稔禾姐姐真是好生難請,我催人去了三四道才來。”
“想着你下午當值,本不該來打擾你,”謝稔禾笑意不減,順手摸了摸燕钺腦袋,“但钺兒吵着要來你這兒坐坐,我拉不住,隻得任着他了。”
“表幾,”燕钺跑去抱鄧钰宸的腿,仰着腦袋,澈亮眸子一眨一眨,“……戲、戲。”
孩子一歲多點,牙沒長齊,說話都口齒不清,但鄧钰宸缺聽得懂。
他彎身抱起孩子,眼睛斜一眼空蕩蕩的偏殿,狀似無意往那邊走了走,面朝偏殿掂了掂孩子,問:“想看皮影戲是嗎?”
燕钺點點頭。
鄧钰宸輕聲哄道:“等表舅回王都後帶你看好不好。”
燕钺皺着眉趴到他肩膀上,嘴巴一撇,似要撒潑。
鄧钰宸轉了個面,使得燕钺的臉始終朝向偏殿裡頭。
他輕輕拍一下燕钺屁股,假聲威脅道:“你要是在這兒哭,表舅就不帶你去看來了。”
燕钺頓時收住了,下巴猛戳他肩膀,哼哼兩下以示憤怒。
鄧钰宸沒理會他的小性子,話題偏向了謝稔禾。
“稔禾姐姐近來都在做什麼?來到行宮後,好像都沒見姐姐帶钺兒出來走走。”
“皇上恩準,我們可以不用去神台處。”謝稔禾低頭笑笑,“閑來無事,就在殿内教钺兒練練字,清心靜氣。”
“也好。”鄧钰宸道,“行宮内人來人往的,钺兒磕到碰到就不好了。”
謝稔禾默然一頓,搖頭輕言:“我明白。”
這話似棍棒猛然砸到在場所有人身上,不足以緻死,但難逃陣陣鈍痛。
鄧钰宸雙手不自覺收緊懷中燕钺,面上掩飾住慌亂,勉強擠出笑來:“姐姐明白什麼?”
“皇上不準備留我們母子二人。”謝稔禾長舒口氣,扭頭望向窗外烏雲,“我所能做的,不過是不在他面前晃悠,能躲一天是一天吧。”
鄧钰宸鼻子泛起一陣酸澀:“姐……”
“沒什麼的。”謝稔禾說得十分輕巧,似是真不在意,“生與死無法抉擇,那便随波逐流吧。我這一生,已經不奢求什麼了。”
“姐姐看我昨晚摘的秋菊……”鄧钰宸不想加重她的想法,東一句西一言語将話扯開。
姐弟倆又閑聊幾句,謝稔禾才帶着燕钺走了。等娘倆二人邁出,偏殿緩緩走出兩個人影。
謝承闌緊着拳頭背着手,盯着二人愈遠的背影,唇顫幾番,道:“我阿姐命苦。”
他悲從中來,拳頭蓦地松開,低頭掃看一眼掌心,苦笑一聲:“都這般大了,我還沒抱過他。”
不止是沒抱過,連見都沒見過。燕钺怕都不知道自己還有這麼個親舅舅。
鄧钰宸上前去,目光随他視線扭頭落去,要目送的人,連背影都不見了。
他哀歎一聲,重重拍了拍謝承闌肩膀,道:“會有機會的。”
“會嗎?”謝承闌呢喃一聲,不知道問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