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謝承闌會死,所以燕衡也沒必要活。鄧钰宸好半天才聽明白了他的意思。
燕衡道:“我知道此事牽連重大,你有自己的考量,若不同意也是人之常情,我不強求。”
鄧钰宸看穿他心思,道:“我若回絕了,王爺怕是要去找黃勤臻了吧?”
燕衡偏頭不作聲,算是承認了。
鄧钰宸道:“那王爺就沒想過,若黃勤臻也不願呢?”
“那我便試着一命抵一命。”
好一個一命抵一命,鄧钰宸怔住,忽地哼哧兩下,覺得他這念頭甚是滑稽。
但深想之後,又覺得燕衡可憐。
很可憐。
燕衡浮沉半生,生在皇家,年幼時便淪為争權奪勢的工具,落了一身病。後來哪怕坐享高位,也是背着天下人唾罵詛咒,遭受至高之位的忌憚。
再後來,庇所靠山的抛棄、至親之人的背叛、逃遍天涯無活路,被逼得去争那麼一口氣,走到如今地步,除卻一身破敗殘軀,好像什麼都沒有了。
連那條命,也能随随便便交給别人了。
鄧钰宸還沒見過哪個皇家子弟活得比他還憋屈的,細想一番後,不由得惋惜長歎。他道:“王爺命貴,四哥可不值當。所以,王爺還是惜命點的好,我隻怕哪天四哥指着我鼻子罵,罵我不該救他。”
燕衡彎身,行了個君子之禮,由衷一笑:“多謝。”
又一個響雷下來,燕衡神魂驚動,心思被拉回當下,那偏殿談話的場景霎時煙消雲散。
火堆微光照不出殘影,周圍隻剩黑漆漆的洞壁,時而摻着不知何處的落水滴答聲,靜谧又嘈雜。
燕衡将手中枯枝抛入火堆裡,拍了拍手上地灰,支着頭,望着那點點星火,靜等厄運來臨。
不知過了多久,山洞外踏水聲響起,燕衡不甚在意地眨了眨眼,仿若什麼都沒聽見。
下一秒,一群披甲帶刀的人肆意湧入,殺氣騰騰地将燕衡團團圍住。
這漆黑山洞,一下子被火把照得明亮起來。燕衡被刺得有些睜不開,閉眼揉了好一會兒。
山洞裡,回蕩着着摩擦窸窣聲響,同時還伴随一道熟悉嗓音。
“逆賊燕衡,可束手就擒?”
燕衡掀起眼皮掃了一圈,說話之人正拿刀指着他,是高淳。
他笑笑,十分禮貌地招呼道:“郡公好啊。”
高淳怕他耍什麼花樣,戒備地差人将山洞裡外搜刮一圈,見什麼都沒有才稍稍放心。
高淳收刀,揮手示意:“押回去。”
大雨未停,隻是沒了雷聲作響,滂沱雨聲卻沒有要歇息的意思。
行宮裡外忙至下半夜,終于将刺客抓住。
燕晟所在宮殿處,燈火通亮,大殿之上,還立着不少臣子,焦灼踱步,接頭交耳,都在等一個結果。
玉簾後,燕晟好整以暇得躺在長椅上,由着旁邊的女人給他揉太陽穴。
“朕是不是說過,他們未有動作前,你不許出面。”
陳娘子不屑道:“反正已布下天羅地網,皇上還怕這些?”
“違逆皇命可是要掉腦袋的。”
陳娘子哼笑一聲:“皇上舍得便罷。”
燕晟拉住她的手,放到心口,道:“自然是唬你的。”
燕衡就是這時被押進大殿的。他觑一眼玉簾後面的人,權當眼瞎。
來路上被淋了一身,整個人濕漉漉,燕衡不爽地皺皺眉,撩起衣擺,慢悠悠地擠水,好似一個無關人。
在場衆人見了他,有驚訝有唾棄,還有佩服,一衆朝臣竊竊私語聲更大。
燕衡不經意瞄了幾眼,眼熟的不少,甚至連何硯解霁安也在。
想必是一直沂州城内“搜尋”他的蹤迹,聽見行刺事發才奔到行宮來“救駕”。
高淳上前一步,對着燕晟拱手道:“皇上,逆賊已被擒獲。”
裡頭的燕晟收斂了些,起身掀開簾出來。他背着手,将燕衡從頭到尾打量幾眼,甚是客氣道:“小皇叔,别來無恙啊。”
燕衡不理他,隻專注擠濕衣服。
燕晟邁下台階,想到什麼掃視一圈,道:“就小皇叔一個人?朕記得,來報人說是兩個來着。”
“回皇上,的确還有一個。”高淳道,“不過已經被我們抓住了。”
燕衡猛然擡頭,神色明顯慌亂幾分。他僵着腦袋,視線随意撇過幾輪,就要找鄧钰宸。
這時,鄧钰宸也站出來,糊塗道:“郡公在何處抓的?我帶人尋遍滿山都沒找到第二個人。”
聽見他這麼說,燕衡神經一松,稍稍放下心。
不是謝承闌。
“在西南處那片林子抓的。”高淳拍了拍手,示意手下将人拿上來。
隻見那門口,确有一人被人架着拖進來。頭發散亂,滿臉污迹,叫人看不清。
有人捏着那人下巴往上擡,燕衡看清後臉色一變不知所措,那人正是安福。
燕衡已經忘記呼吸,他呆愣住,腦子陷入無盡愕然,現下隻有一個念頭——安福怎麼會在這兒?
燕晟見了是個小毛孩,甩了甩袖子,似有些失望:“朕還以為,和小皇叔一起行動的人,會是靖國公家老四。”
他一揮手,那些人便将安福又拖下去了。
燕晟負手朝燕衡走兩步,蔑聲問:“說來,小皇叔當年拒絕朕探望昴弟弟時,可想過,你我叔侄再見會是這幅場面。”
燕衡垂着腦袋,還沉思在安福被抓一事裡,好半晌才回歸當下,鄙聲道:“盛王本事通天——”
話未落,高淳猛然一腳踹到他膝彎上。燕衡往前一撲,膝蓋重重落地,摔到了燕晟腳跟前。
高淳頤朝燕晟奉上雙手,扭着頭看燕衡,指氣使地糾正道:“叫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