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這一步已經踏出去了,他沒有精力去追悔。
崔向舟深吸口氣,道:“我會向聖上求情,保你一個全屍。”
燕衡道:“你覺得我稀罕嗎?”
崔向舟道:“你現在不必對我這麼大惡意,至少你我之間還有條件可談。”
燕衡安靜少許,伸了伸腳,那鐵鍊跟着“锵锵”響兩下。他沒有要起身的意思,還是躺着側臉朝裡,眼皮子都懶得掀一下。
他随手拈根稻草,有一下沒一下地折着,閑聊家常般道:“你知道我為什麼恨你嗎?”
崔向舟道:“因為在權勢的角逐裡,我選擇了犧牲你。”
“不,”燕衡發出笑聲,“我恨你不是因為你們丢棄我,而是因為,你,殺死了我阿娘。”
崔向舟默然片刻,道:“她殺死了我親弟弟,殺死了你生身父親,她本就該死。”
燕衡也沉默少頃,可笑道:“你們除掉她時,用的可不是這個借口。倘若你們真在意崔老四的死,就不可能任她活過這些年頭。你們崔家沒一個好人,哦,我母妃除外。”
燕衡雲淡風輕道:“叔父啊,你呢,最好祈禱我這輩子再無翻身日,否則我會殺了你全家。雲暮、雲闊,你安國公府上下,一個活口也不會有。”
面對他發的狠話,崔向舟不予置評,因為他并不覺得燕衡會有哪一日。他道:“往事已矣,說再多也沒用,咱們還是直接談條件吧。”
燕衡頓了頓,似認真想了一番,道:“條件麼,我倒真有一個。”
“我不可能保你活,最多全屍。”
“我在你眼裡就這麼蠢?”
“你說。”
“熬過今年,”燕衡道,“讓我陪我母妃過完這個除夕,我就告訴你崔三娘他們的行蹤。”
崔向舟衡量一番,起身道:“我答應你。”
得了應的燕衡不置一詞,轉而問:“安福在哪兒?”
“誰?”
“被高淳抓住那孩子。”
崔向舟轉頭看向某個方向,坦白道:“地牢那頭。”
燕衡默了默,睜眼盯着黑漆潮濕的石壁,折斷了手中稻草。
“能保則保,實在無奈,便讓他走得痛快些。”
崔向舟有些不滿:“你要求太多了。”
燕衡不做讓步:“崔三娘和薛雲珂你選一個。”
崔向舟被逼得沒法,攥着拳頭抖了抖,最後還是妥協道:“我隻能說,我盡力。”
“我也隻能看心情。”
崔向舟不再和他交談,拂袖拂塵,轉身就走。
燕衡安心地聽着上鎖的聲音,閉上眼就要睡了,卻不想沒多久,那鎖聲又一次響起。彼時燕衡已經昏昏欲睡了,聽見這動靜,他一個激靈,猛然睜眼。
他想不到,這個節骨眼上,還有誰會來看自己。
燕衡翻身躺平,視線昏暗中,隻靠着來人輪廓辨認出是解霁安。燕衡沒動,就這麼目光幽幽地望着。
半晌,解霁安才蹲下身,掐住了他脖頸,把他從地上提起來,抵着牆壁。
“沂州城内對我父親下手時,可有想過會有今天?”鄧钰宸嗓音震怒,幽暗地牢裡,甚至回蕩着回聲,這樣的動靜,足以驚動外面的守衛。
但誰都沒進來阻止他。
本來還疑惑他來做什麼,聽見他這麼說,燕衡眉梢微揚,掙紮都懶得掙紮。
解霁安踩在他腳鍊上,足底重碾,一陣鐵鍊響動,頗有些恨得牙癢的意思。
趁響動未停,他在燕衡耳邊嘀咕一聲:“王爺對不住了。”
下一秒,解霁安揚拳,對着燕衡臉落下,不輕不重,堪堪留下痕迹。也就是這時,解霁安往燕衡手裡塞了個東西。
燕衡不動聲色地牢牢按死在掌心裡,權當沒這回事。他做戲十足道:“難為解将軍特地來看我一趟,本王隻恨沒把事做絕,将你們全弄死才好。”
解霁安低笑兩聲,恨恨道:“可真讓王爺失望,隻可惜現在我不能親手殺了你,彌補我父親的痛苦。”
燕衡反手揪着解霁安領子,往跟前一扯,做出一副氣勢洶洶的架勢,低聲詢問:“安福怎麼被抓的?”
解霁安往後瞥一眼守衛,确定那幾人正為他二人的私怨交頭接耳,注意力沒在這邊,才小聲道:“他說,是鄧钰宸的人放他進來的。”
不可能,燕衡腦海中立馬否決了他的說法,此行九死一生,他不信鄧钰宸會放安福進來。
他沒必要和解霁安解釋自己的想法,将人往後一搡,手一松,怅然若失道:“知道了。”
解霁安退身,理了理身前領,跟着謝承翟學了幾句髒話使到燕衡身上,憤憤地走了。
地牢重新恢複寂靜。
那頭幾人守衛覺得無聊,便在外架了個桌子,不知從哪兒掏出一副牌來解乏。
燕衡又躺下去,手裡攥着的東西被他捏得皺巴巴。
趁着外面幾人心思沒在自己身上,燕衡将那紙打開瞧了瞧,裡面藏着兩包量少的藥粉。
借着濕壁反光,他瞧清楚了,一包寫着“膝蓋”,一包寫着“驅寒”。
那筆迹,赫然是鄧钰宸的。看來是鄧钰宸的意思,解霁安隻做個順水推舟的人情。
燕衡慢悠悠起身,扶着石壁,一瘸一拐地朝那破木桌過去,倒了杯水。
他端坐片刻,趁人不注意将藥粉抹到膝蓋上,抖幹淨後,又将那紙張将撕成渣,和到水裡,吞了下去。
另一副藥他準備就這麼生吞下去,但遞到嘴邊,有什麼感應似的,還是老老實實打開了。
果不其然,藥裡藏着墨迹,燕衡狐疑不已,拇指撥開藥粉,卻見裡面寫着「謝稔禾燕钺無所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