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衡驟然睜眼,定眼觀察此人許久,眼神幽幽,喜怒莫辨道:“誰告訴你的?”
“刑部最擅長什麼王爺是知道的,當我決定走這條路時,王爺的有些東西遲早會被挖出來。”何硯道,“不過也得虧王爺碰到的是我,隻有我有這個閑心和動機去追究王爺的曾經。”
燕衡收起驚異,又一副波瀾不驚的表情。是的,如果有有心人要追究那些陳年往事,總會有蛛絲馬迹的。
何硯這種心思缜密又有手段的人,知曉其中内裡,隻是時間問題。
“在勾心鬥角裡活到如此地步,又将整個大楚攪得個翻天地覆,微臣可不信王爺就那麼點本事。”何硯道,“況且,動動嘴皮子,也不損失我一分一毫。王爺也看見了,今日,我還是偏向王爺這頭的,王爺滿意了嗎?”
燕衡揉了揉胳膊和脖子,然後傾身朝那頓晚飯坐近了些。
他拿了個白面饅頭,遞至眼前打量,道:“若我當真就這麼被殺頭了呢?”
“我說了,這是一場我不會有任何損失的豪賭。”
言外之意就是——你死就死了,我還能安心做我的官,咱們那些見不得人的交易都會跟你一起死了去,總之和我再沒有任何關系。
“你很聰明。何歲芳,”燕衡咬了一口饅頭,眼底無神地盯着他,“你要升大官了。”
何硯一愣,轉即笑道:“我很期待。”
燕衡垂眼,大口吃完那個饅頭,又拿起一個,道:“幫我給謝承闌傳個信”
何硯調侃道:“王爺就這麼信我?”
“你都說出那些話了,本王還有不信的理由嗎?”
收到這封信時,謝承闌已抵達谷州。他比燕晟一行人先行半個月,腳程也比後者快不少,再有幾天就能到王都了。
雖然謝承闌很想直接沖進行宮去,或者去劫囚車,但他清楚,那無異于自投羅網,燕衡不計一切将他保出來,為的不是這個局面。
為今之計,隻有先回王都部署。
他清楚,燕衡那句“王都見”的分量,就算最後真沒轍,至少能和燕衡一起死在王都。
當初拼死也要逃離的地方,現在卻成了唯一的去處,也是可笑至極。
驿站房間裡,謝承闌站在窗戶邊,仰頭望月,手指忍不住來回摩挲,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樣。
好在沒多久,方清河就抱着信來了。
他離行前,特地在沂州城内放了眼睛,隻要歸朝的車隊動了,便第一時間告知他有關燕衡的動靜。
算算日子,今天應該能收到第一封加急信。但此時方清河給他的,卻是意外之外的。
方清河不敢馬虎道:“何硯來的。”
“何硯?”謝承闌将信将疑接過那封信,翻覆打量,“你先前說,我下山有何硯一份功勞?”
“是,他讓人幫忙掩護離開的沂州。”
謝承闌神思點了點頭,拆開來看,起初沒什麼異容,可越到信尾面色越凝重。
半晌,他凝神呼氣,把信紙燒了。燭火幽幽跳躍,火光充斥了他眼眸,映出睫下黑影。
方清河看不準他神色,不敢輕易言語。
“我阿姐他們那兒是不是還沒動靜?”謝承闌突然問。
“是。”
“在吉州。”謝承闌道,“把其他地方的人手召回來,不用白費力氣了。”
方清河難以置信道:“四爺怎麼知道?”
謝承闌默了默,等手裡紙最後一角化為灰燼,火苗撩到手指,他才松手。
他道:“燕六說的。”
“那……”方清河想問,燕衡怎麼會知道,但怕牽動他情緒,隻得欲言又止,最後閉口不談。
洞悉他的想法,謝承闌也不避着他,直言道:“我和燕六走這一趟都被扒掉一層皮,其餘人更不可能進得去,我阿姐平白無故失蹤,隻可能是行宮裡面的人幹的。而你又說,安福被抓了,陶易也沒迹了。沒這麼巧的事。”
“所以王爺懷疑是燕徊幹的?”
謝承闌不答他,反問:“你覺得陶易會去哪兒?”
方清河低頭神思幾許,倏然擡臉拍桌:“吉州!”
“那夜混亂,立之高淳黃勤臻都在抓我們,”謝承闌道,“可我和燕六逃亡時,黃勤臻的人,一個都沒碰上。你說他這時候在幹嘛?”
饒是方清河再愚鈍,聽完謝承闌這一番話,也該想得通,黃勤臻是移送謝稔禾母子倆去了。而陶易恰好那晚失蹤,極大可能就是送謝稔禾二人回吉州了。
而這一切的背後,顯然都是燕徊在操縱。由此可見,燕徊并不是誠心合作。
謝承闌根據信上的幾句提示,漸漸理清思緒。
“都知道夜襲行宮的是兩個人,如果隻抓了燕六一個,燕晟那邊勢必不能罷休,指不定要鬧多大動靜。所以,”謝承闌閉眼沉了口氣,捏着拳頭咔咔作響,嗤聲苦笑,“他們選擇送安福進去當替死鬼,替我死的鬼。”
方清河歎息一聲:“四爺……”
謝承闌深深吸氣,恢複了平常神态,他望着方清河,定定道:“吉州那邊,你去。”
“不行——”
“王都有邝凡,再不濟還有立之,你跟着我,幫不上多大忙。”謝承闌重重拍兩下他肩膀,委以重任道,“一定,殺了陶易。”
方清河思慮再三後,還是點了頭,眼裡盡是同仇敵忾之勢。他問:“那燕徊呢?”
“暫時按着,咱們還不是他對手。”
方清河道:“我何時啟程?”
謝承闌沉吟道:“立刻。”
沒多久,驿站的馬就少了一匹。圓月之下,謝承闌站在小道上,目送那漸遠的身影。随後,一個手下近身來,遞上了那封久違的信。
而此時此刻的燕徊,正在吉州的臨綦舫上品茶,渾然不知這一切。
甄老三來找他,他撩起眼皮瞥了又瞥,揮手撤退了舞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