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逢晚照濃時,西斜的漫天餘晖籠罩了群山蔥茏草木,又躍過山間參參差差的屋檐,勾出幾筆斑駁剪影。
平緩山坡之上,星星點點的院落悄然而立,其中一座不起眼的小院修築成店鋪模樣,大門上懸着塊搖搖欲墜的破爛牌匾,其上歪歪扭扭地刻着“無中生有”四個大字。
這家鋪面内的陳設極盡節儉之能事,簡陋到了極緻,以至于近乎寒碜,連這鋪子究竟做的哪門子生意也瞧不出來一二。此時店門大敞,前廳櫃台裡坐着位少年,正垂頭算賬,神情頗認真,他眼前擱着的賬簿無風自動,唰唰翻得飛快。
有支朱筆懸于半空,翻到賬簿空白一頁,朱筆遊走紙上,将店裡今日的賬目一筆筆寫下。
堪堪寫到一半,自後院走出來兩人,出聲打斷了他:“這位仙友,勞煩結賬。”
沈欺擡起頭來,來人一男一女,男仙粗犷女仙清麗,狀若一對仙侶,方才說話的是那女仙。他掃了眼女仙手中的物事,一闆一眼報價道:“八珍糕豪華禮盒裝三盒,三千仙币。”
“三千???”
男仙聞言,激動上前:“你們不若去搶算了!”
女仙将男仙拉回去:“你這是做什麼,莫要沖動啊。”
又對沈欺道:“他這人就是脾氣暴,還望仙友見諒。隻是這八珍糕的價錢,可否再商量一下呢?”
沈欺已是見多了此種形勢,不回話,隻指了指腳下,男女二仙垂首,地面是碩大的一行字:
——一視同仁,謝絕議價。
男仙忍無可忍:“你們、你們這是恃名欺客!”
“我們是聽聞鹿柴坡風景奇秀才遠道而來,誰知道遇上這種無良商家!待我回去就向天庭旅事省告上一狀,把你們鹿柴坡從仙界十八景給除名了!”
這是碰上暴脾氣的神仙了,沈欺暗暗叫苦,同男仙解釋道:“仙友,價錢是掌櫃定的,任是您與我吼破了天也無甚用處。鹿柴坡是不是十八勝景,同我們也扯不上什麼幹系。三千仙币,該付還是要付的。”
男仙憤憤然:“你!!!”
“當然,不付也是可以的。”
沈欺誠心提議:“二位将盒子留下便是了。”
“不要就不要,我們走!”
男仙甩手欲走,女仙一急:“走什麼走呀?無中生有的八珍糕可是鹿柴坡名産,我還從未聽見哪個說不好的。來都來了,怎能空手而歸!”
他們二人一時半會糾結不定,沈欺客觀評估過自己的道行,還遠遠達不到插足神仙家務事的高深境界,複又埋首算起賬來。
男仙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低頭與歪七扭八的“謝絕議價”對望,燒得他心頭無名火起:“謝絕議價?好,我今天就毀了這塊地,看看你們怎麼再謝絕議價!”
沈欺聞言猛擡頭,隻見男仙奮起一掌,作勢往地面拍去。
女仙來不及阻攔,驚呼出聲,未幾,又是第二道驚呼。
第一聲是因為男仙莽撞之舉,第二聲是男仙驟然收手,而收手的原因,是那原本用于算賬的朱筆悄無聲息地逼近了男仙,筆尖正對着他的脖頸,隻差一厘之距。
沈欺好奇道:“閣下方才意欲何為?”
他分明是張平凡無奇的少年模樣,眼神幹淨清明,此刻面含輕笑,卻叫男仙無端生出冷汗,不敢再妄動。
“聽這位仙子說,閣下脾氣不好。”
朱筆危險地轉了一轉,他慢條斯理道:“不巧,别人脾氣不好的時候呢,我的脾氣也會變得不怎麼好。”
此言一出,女仙心驚膽戰,忙一把拉回男仙:“你快回來!好端端的沖人撒氣是什麼道理,難不成要在這裡大鬧一場不成!”
她難得對男仙紅臉:“既然說一視同仁,大家都是三千仙币,好容易來鹿柴坡一趟,付了就付了。”
沈欺見男仙收手,遂揮了揮,讓朱筆退開。
女仙赧然道:“對不住仙友,給你添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