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靈鐘聲響徹四府,到了授課時辰,本日主講仙師踏着鐘聲準時現身,笑時神采昭昭:“好久不見大家,今天的仙器課輪到我來講啦。”
仙師渾身上下滿副大紅大紫的行頭,得虧了面相氣度在,才不至于演變為一場謀殺眼球的災難。其随身長劍似曾遭某物劈裂,劍身光華流轉,如星辰墜落、晨曦将起,恰與劍名“移星”相襯。
沈欺兀自心痛:假使關星樓那天也佩着移星劍,他就不會錯認了,哎。
“前次課上,子魚仙師講到仙器精進之法,并令各位課後擇一件法器予以精進,我們先驗收大家的成果如何?若無異議,就從第一列起吧。”
小關師尊平易近人,素以脾氣好著稱,若說掌紀長老是操碎了心的平易近人,小關師尊就是善與人打成一片的平易近人,深受弟子喜歡。關星樓一呼,座下弟子百應,熱火朝天之狀,與九十九曉仙的風物課簡直判若兩班。
靈寶利器輪流登場,衆弟子多是借由附着靈物或符咒,增益仙器品相。關星樓逐個指點,給出的多是贊賞評判,不時提點幾處不足,弟子們也十分受用,熱切勁頭不降反增。
“岑航。”
關星樓點到岑航:“你選了什麼?”
沈欺回頭,看見一隻紫金葫蘆。
“儲物法器,”關星樓道,“這麼說,你精進的是它的容量。”
“是,師尊。此物最初可容一廣室,精進過後,現可容一城郭。”
“裡外不見附靈痕迹,”關星樓頗有幾分期待,“是煉器所得?”
岑航一闆一眼,道:“子魚仙師所說法器精進之要有二,一為附靈,一為煉器。弟子選修有煉器課,便往造化廬将紫金葫蘆煉制了周餘。但弟子悟性愚鈍,離煉制可容一乾坤的法器仍有天淵之差。”
這屆初等弟子裡,一個岑航、一個方堇色,均是刻苦修行的楷模,嚴格如九十九曉仙都對其贊歎有加,常令同班神仙望塵莫及。岑航說完,四下裡抽氣聲不絕:周餘煉成一城郭的空間猶嫌不夠,這,大概就是學霸的自我修養吧。
“附靈之精進見效迅速,總有失效一刻。煉器之精進功在恒長,卻頗耗時耗力。兩種路數沒有高下之分,隻看何時、何物、何用,選最适合的那種。”關星樓贊許道, “儲物類更宜煉器,岑航選的不錯。”
“煉器本是中等課業,提前修習能有如此成果,天分、勤勉缺一不可。乾坤器有價無市,可見煉制不易。煉器之道在于定心,不要操之過急才好。”
岑航謙恭道:“弟子定謹記師尊教誨。”
之後輪到方堇色,堇衣仙女捧出一物:
“弟子方堇色,精進的是天工匕。”
天工匕是神仙常用的工具,用于采集仙草、靈石等物,以輕巧鋒利為宜。方堇色呈現的這把天工匕反其道而行之,匕尖不見光澤,莫說精進,倒更像是遭人廢棄的次品。
左右竊竊私語聲起,關星樓輕輕拍了拍手:“大家莫急,我們先聽堇色說吧?”
議論休止,衆人目光聚集過來,方堇色漲紅了臉,雙手攥緊袖沿,垂首道:“上品天工匕要求輕、快,可弟子見到許多神仙都被天工匕傷到過,發現越是上品的天工匕,越容易誤傷。雖是小傷,也總會影響動用仙術,聽完子魚仙師的課,弟子覺得……要是能做出不傷人的天工匕就好了。是故嘗試用卷雲絮附在天工匕上,希望不誤采集之餘,也避免輕易傷人。”
堇衣仙女聲音漸弱:“不想最後輕重倒置,天工匕鋒銳因此折損,是弟子思慮不周。”
“不。”
關星樓卻說:“你考慮的在理。”
方堇色杏眼微睜,既緊張,又難以置信。
關星樓認真道:“精進絕非一味追求鋒利,堇色心地純真,并不為精進仙器而精進,而能心懷使用仙器之人,想其所想,想其未想,做得很好。”
“不過卷雲絮附着時效隻得半個時辰,且與天工匕相沖,下回試試以捩雲羅煉器,定能解決你的問題。”他笑着提議。
“是!”
堇衣仙女雙頰通紅,擡起頭,腼腆地笑了:“謝師尊。”
至此,全班隻剩一人的課業沒有展示了。
關星樓對那人道:“沈欺,你精進的又是什麼?”
殊不知沈欺根本沒有辦法完成這項課業,内心掙紮半天,狠了狠心,拿出一樣東西。
“玉簪?”
關星樓眨眼:“這樣法器是作何功用的?”
“師尊,這不是法器。”
沈欺如實招來:“弟子沒有法器,無法精進,隻能以此代之。”
鑒于關星樓就是那個曾被天問困了百年的冤大頭,在聽說這屆新生裡有人一刻鐘走出天問時,他是出離吃驚的。因此,關星樓對沈欺的印象極其之深刻,此前登仙樓前一遇,更加重了這種深刻。聯想到沈欺的底子,他問:“是不是還來不及置辦法器?”
“你平時慣用什麼樣的法器?仙器組有不少練習法器,回頭我帶你先去擇一樣趁手的暫時用着吧。”
沈欺:“回師尊,弟子已經試過了。”
上回子魚仙師帶來一室仙器給新生們練手,神仙們适應得飛快,唯有沈欺,所過之處法器避開老遠,仿佛遭遇了何等煞星。
子魚仙師始料未及,出手百般相助,終以失敗告終。沈欺的好鄰居宋既白聞之,主動請纓,替他在十九棟搜羅了一捆仙器回來,于是場景重現,不出片刻,左鄰右舍都知道了十棟零零六住着個移動的法器殺手。
沈欺心碎放棄:他就這麼招法器嫌棄嗎?
“不應當啊。”
關星樓感到稀奇,随口道:“仙器怎會躲着神仙?”
……那就沒錯了。沈欺醒悟過來:因為他不是仙啊。
關星樓偏不信邪,驅使移星劍一試,不愧是神兵,移星劍未作閃躲,但越近沈欺,劍身晃動越甚,顯而易見的不情願靠近他。
沈欺不由唏噓:“師尊,還是不要勉強它了吧。”
聞言,移星劍“嗖”的竄回關星樓身邊,顯然如逢大赦。
關星樓琢磨道:“或者你曾經接觸過什麼厲害的神兵,尋常法器被震懾住了?”
沈欺猜到真相,但說不出口,心虛地道:“弟子在仙界見過的神兵,都是出自九舜、上峣、雲瀾幾家仙府,别的似乎沒有了。”
“奇怪,這些法器也不至于如此霸道。”
“回頭我替你問問看。”關星樓道:“隻是用不得法器,那你怎麼修習仙術?難道用手上的镯子麼?”
“弟子近來慣用靈符,镯子戴了多年,并無攻防的用途。”畢竟仙術脆皮,沈欺對法器看得甚是坦然:“還請師尊放心,子魚仙師也說獲取法器需看機緣,總有一日,我能尋到自己的法器的。”
“也好。”
關星樓的目光轉回玉簪,既然沒有法器,玉簪總歸算是仙界器物,便依照課業評道:“這玉簪不久前碎過,此種材質仙術修補無益,你是如何複原的?”
“先用熔玉爐焚之,而後重塑玉石,再雕刻回原狀。”
“亡之後生,是個好主意。”
關星樓揚眉:“可焚身過程慘烈,萬一哪步走錯了呢?”
沈欺一笑:“已是碎裂之相,往後任是粉身碎骨,也不會再壞到哪裡去了。”
他此時是這樣說,之前顫抖着雙手将玉簪投入熔玉爐時,心裡卻是在滴血。
不成功便成仁,若是此舉失敗,他就得傾家蕩産賠給蔚止言了。
所幸上天垂憐,沒有讓他淪落到以身抵債的地步。
“少年人好膽色啊,手工也是一絕,倒真想看看你手頭有法器該是什麼樣子。”關星樓摸着下巴,“就是你的玉簪吧,我看着有些眼熟,像在哪裡見過……”
不好,湊作業一時昏頭,竟漏了這茬!
要是讓人發現玉簪的主人那還得了,沈欺心頭狂跳,趕緊收回玉簪:“定、定是因為這玉簪的樣式常見吧。”
此話也不算假,畢竟雲瀾七仙同款飾物,在風雅集可是屢見不鮮啊。
關星樓頓悟:“這樣啊,難怪。”
沈欺長舒了口氣。
“課業就到這裡,各位都有可取之處,課後相互也可多作探究。”
關星樓回到雲台前:“好了,這回我們要講的,是如何在鬥法中發揮各類仙器的優勢。單說無益,”倏忽召出寶卷:“之前大家提到想看神兵譜,今天就在神兵譜裡邊看邊講吧。”
神兵譜展開,長卷鋪陳,籠罩四方,滿目神仙轉瞬已收進神兵譜内。